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王泰主仆二人,默默走在长街之上,大雪落满了衣衫,风帽上也是满头。王泰眉头紧皱,王二低头跟随,灰暗不明的雪街上,留下两人浅浅的脚印。
垦荒赈民,虽然救活流民不少,但欲成大事,救百姓于水火,须要练兵掌兵,而要掌兵,不受各方掣肘,非得是孙传庭这样的封疆大吏,或是洪承畴般的边地督帅。
一个小小的中县练兵,兵不过千,只要一场小小的战役,就会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总督之权,抚台之尊,谈何容易?
可大明积重难返,官僚阶层腐朽不堪,没有时间小修小补,原地踏步,小打小闹,只会坐失良机,静以待毙。
但若是强行练兵募兵,在精明强干、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孙传庭手下,难免有翻船的危险。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知易行难,荆棘丛生,何其难矣!
王泰的心里,莫名地浮起一丝悲壮来。
难道说,大明注定要有这一劫,海内注定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他一个人,又怎么能担当起历史、民族和文明的承载?
不知不觉,走到灯红酒绿之处,虽然大雪纷飞,时近年关,女子们仍然倚门卖俏,不知疲倦。
“公子,漫漫长夜,风雪交加,进来喝杯热酒,吃口热菜,暖暖身子。”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要苦了自己。”
街旁灯火耀眼之处,风姿绰约的华服女子巧笑嫣然,莺歌燕语,却无明显的风尘之色。
王泰停住脚步,看了看大门口热情似火的年轻女子们,又把目光转向镂空雕刻的朱门,十几盏精致的灯笼,最后在“翠红楼”的巨大牌匾上停下。
“王二,刚才在孙副将家里,没有吃好吧?”
王泰估计,刚才唯唯诺诺的吃喝,还不够这小子肚皮的一半。
“公子,刚才吃了不少,还有鸡肉、羊肉。公子要是没吃饱,小人还能吃些。”
王二懵懵懂懂,还没有明白王泰的意思。
“什么鸡肉羊肉,哥带你去吃人肉。”
王泰迈开步子,大步向迎上前来笑盈盈的女子们走去。
“公子……”
王二在后面一急,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王二,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王泰站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仆人。
“公子,虽然我没有成家,但我看得出来,抚台大人的千金,那是从心眼里喜欢你。你真的还要去这种地方吧?”
王泰看着王二,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王二,人生苦短,看开一些。抚台大人的千金,与本公子有何干?春宵苦短,及时行乐,忙了一年,咱们也该放松放松了。”
王泰继续前去,王二没有办法,只有跟在后面,忐忑不安地进了大门。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用问他也知道。难道说,公子今天晚上要青楼买醉,一醉解千愁吗?
那个抚台大人的女儿,貌美如花,知书达理,不就是他的良配吗?
外面冰天雪地、气候严寒,里面却是花团锦簇、温暖如春,内外之别,判若云泥。
“公子,西安城有名的欣欣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在本楼,公子……”
“废话少说,头前带路!”
老鸨的声音被打断,一大锭银子塞在手中,老鸨喜上眉梢,脸上的笑容可掬,犹如午后灿烂的菊花。
眼前的客人长的俊朗不说,人又豪爽,彬彬有礼,不像那些个衣冠禽兽,一进楼里,见到女子,两眼放光,就要强行干那事,粗鄙至极。
“姐姐,让你的姑娘,把我的兄弟招待好了,我的银子不会亏待你们。”
王泰哈哈大笑道:“他能不能变成男人,今晚就看你们的了!”
“公子放心,保证让小兄弟满意的明天一早起不来床!”
老鸨招了招手,两个婀娜多姿,前凸后翘的女子挽住王二的胳膊,把五大三粗、可怜巴巴的王二,像无助的小孩一样,拖了离去。
“你就是欣欣姑娘?”
果然是西安城有名的青楼女子,光一个青春貌美,长腿蜂腰,就已经是当之无愧。
一瞬间,王泰不由自主想起了丁香,不知道她孤身一人,在家里做些什么。
“欣欣姑娘,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就是不知道,你床上的功夫如何?”
今夜的王泰,有些放纵,也有些无耻。
“公子,你误会了,小女子卖艺不卖身。你想要鱼水之欢,还是另找他人。”
女子看着人模狗样、仪表堂堂的王泰,脸色微微一红。
这人看着俊朗,想不到一说话就是如此露骨,实在是白瞎了一身好皮囊。
“卖艺不卖身,只怕是待价而沽吧。”
王泰“腾”地站了起来,作势就要离开。
“既然如此,本公子还是另找他人吧!”
果然,欣欣急了起来,赶紧阻止。
“公子,还是先听曲吧!”
王泰哈哈笑了起来,过来坐下,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欣欣姑娘,就坐在这里弹吧!”
欣欣脸色一红,也没有拿琴,扭扭捏捏过来,坐在了王泰的腿上。
感受到腿臀的热度和弹性,王泰暗自赞叹,青春年少,果然是诱惑无限。
“姐姐,你这楼里,有一个叫思思的姑娘吗?”
女子既然是这里的头牌,找她一探究竟,肯定不会错。
他可是记得清楚,郑四告诉过他,思思是呆在这座“翠红楼”的。
“不要叫什么姐姐,叫我欣欣就行。”
欣欣对王泰印象不错,说话也是温柔异常。
王泰虽然语言露骨,但她坐到了王泰的腿上,王泰却只是轻轻搂着他,并没有过分的动作。
光说不练,恐怕指的就是这种人吧。
“公子,思思是我的好姐妹,不过她已经离开园子了,只是有时候偶尔来客串。她不愿意卖身,得罪了西安府的很多贵人,怕是不好在楼里混下去了。”
王泰微微一怔。想不到这思思,竟然还是个有个性的女子。
“欣欣,麻烦你一下,如果能让思思姑娘过来喝杯水酒,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王泰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欣欣出去,王泰站起身来,来到窗边,向着外面看去。大雪覆盖了整个地面,屋顶和树枝上一片白色,街上行人罕见,那些大街小巷墙根鼓鼓囊囊的隆起下面,不知埋藏着多少流民和乞丐们的尸体。
过两天就是新年,城中到处都是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一年的苦难已经过去,即便是下层的黎民百姓,也是苦中作乐。
尤其是这一个冬天,东虏终于没有破关掳掠,这也使得朝廷有精力去对付流寇,一番围剿之下,流寇的势头暂时被压制,纷纷隐入了群山之中,百姓们也因此可以过个平安年。
可是,下一个冬天,大明还有这样暂时的安宁吗?
一个千人的乡兵队伍,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呀?
“王泰,怎么是你?”
门“葛吱”一声,思思在姐妹的恳求下进了房间,看到窗口凝望的王泰,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她到“翠红楼”来,只是挨不过姐妹的请求,过来助兴,却没有想到会遇见这恨的咬牙切齿的混人。
“思思姑娘,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王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位久闻其名,未谋一面的“怡情苑”头牌,曾经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郑雄的入幕之宾。
“王泰,你怎么没死?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敢到西安城来?”
思思眼睛一红,想起了往事,面部肌肉微微扭曲。
“欣欣姑娘,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思思姑娘说些事情。”
“公子,你可千万不要伤害思思啊!”
王泰点点头,欣欣看了看思思,退了出去。
“思思姑娘,郑氏父子布局,你召集江湖上的恶徒,差点弄死我,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我不反抗,难道要等你们把我弄死吗?”
王泰看着眼前身高腿长、容颜娇艳的女子,瞳孔收缩,冷意盎然。
“你……,你杀了郑雄,我一辈子都毁了! 我……”
思思一怔,随即吼了起来。泪水从她脸上流了下来,无尽的恨意,全变成了悔痛。
“郑氏父子屡次三番要对付我,置我于死地,我不自保,难道坐以待毙?”
王泰最见不得女子的眼泪,本来的痛恨,变成了一句叹息。
“郑雄是什么人,你心知肚明。我和他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我过去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吧。”
思思挺起一张泪脸来,拳头捶着桌子,“咚咚”作响。
“一笔勾销,你想的倒美! 你把郑雄杀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郑雄没给你留下银子,可见对你并不怎样。你这样对他死心塌地,并不值得。”
王泰看着眼前的女子,倒不是想象中的心如蛇蝎,还有几分道义。
“郑雄有妻有妾不说,咸阳县要好的女人,恐怕也有不少。你自己算什么,应该心里有数吧。”
思思看了王泰片刻,终于坐了下来,掩面流泪,最后失声痛哭起来。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终于硬下心肠,眼神冰冷了下来。
“道理也给你讲了,你要是想再故技重施,对我不利,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思思抬起头看着王泰,对方眼中露出的冷意,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王泰,放过你也行,你得给我一万两银子。”
半晌,思思才开了口。
“什么,一万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啊?”
王泰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
“堂堂的“咸阳四公子”之一,不要说,一万两银子你也拿不起! 谁都知道,你这一年来风生水起,创下了多大的基业。没有百万,几十万两银子总是有吧?”
思思瞬间变了脸,竟然嘲弄起王泰来。
“咸阳四公子?”
王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赈灾流民,垦荒营田,开渠挖井,造水车,办学堂,所有家产都已耗费殆尽,家中全部剩余也不过一万两银子。你想要这么多银子,恐怕找错人了吧!”
思思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王泰,暗暗心惊。
这个王泰,他做这么多事情,到底所图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