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铁军前脚走,我后脚就知道了这回事。
这就是本衙内为什么会在快要下班的时候,出现在县革委主任办公室的原因。
严玉成的秘书肖志雄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他和我熟悉的程度,自然不如江友信,不过也算得很熟。起码有两次以上,是严玉成亲口吩咐他叫我去办公室的。
严玉成看见我,愣了一下。
“小家伙,有事?”
我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一脚歪曲,带着严重鄙视的眼神望了过去,就是不说话。
“啊,红烧肘子!”
严玉成边说边举起自己的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下。
我忍!
可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刹那间清脆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县革委办公大楼。
严玉成一开始并未意识到。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地比划有问题。终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一阵哄堂大笑。把即将下班地几位副主任都招了过来。包括老爸在内。眼见得一老一小两个二百五在主任办公室笑得人仰马翻。副主任们面面相觑。不知何谓。
“……海天主任。债主……债主上门讨债来了……”
严玉成硬撑着。指着我断断续续地说道。
“红烧……红烧肘子……”
这回严玉成学乖了。没再比划。
唐海天也笑了:“龙主任前脚走。讨债地后脚就到。这债主蛮上心地嘛。”
我忍住笑,扁扁嘴说道:“你们这些大人物,忽悠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再平常不过了。要不催紧点,到嘴的红烧肘子也飞了。”
唐海天今天心情大好,一拍巴掌笑道:“批评得好,振聋发聩!今天我请客,一招待所吃红烧肘子,见者有份。”
办公楼内一片欢呼。
这么着,一不小心,县革委主任会议搬到一招待所的餐桌上开去了。我们那一桌,正副主任九位加上区区在下,正好十人凑一桌。另外办公室的干部凑了一桌。虽说是唐主任请客,非正式的,办公室干部还是很自觉地坐到了外间。
再说了,跟主任们在一间包厢里吃饭,人家也吃不痛快。
招待所所长王友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中午刚招待了龙主任,还没歇口气,县革委主任们又齐刷刷聚集一团。直慌得屁股尿流带着巴结的**满场子吆喝着,招呼服务员赶紧招待。
不经意间,王友福见我居然堂而皇之与主任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而且还大大咧咧坐了主宾位,顿时眼睛就直了。心说柳家这小崽子,也太嚣张了吧?要命的是,其他副主任不管,严玉成不管,连我老爸竟然也不管,就由得我这么僭越!
我斜乜王友福一眼,不屑地扭过头去。
王友福尴尬地笑笑,连忙走开了。
然则这厮扭头走开的瞬间,我以眼睛的余光分明瞥见他脸上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神情,妒忌、怨恨、狠辣兼而有之,不觉心中一凛。
这卑鄙小人,想要做甚?
当初没直接拿下他,是想要借他稳定向阳县的干部队伍,如今情势已然不同,非但严玉成和老爸的工作得到了上级的认可,连唐海天这个三把手也彻底宣布易帜,魏玉华自然而然也会靠过来。一二三把手拧成一股绳,严玉成在向阳县的权力架构,基本已经搭建成形了。接下来便可开始着手调整县直机关各局委办和各区公社的主要班子成员。王友福这个家伙,还是尽早拿下的好。政府招待所所长的位置,虽然并不显赫,却相当重要。可以打探到许多消息,用得好了,对上位者很有帮助。
酒菜上来,严玉成端起杯子,郑重其事地说了几句祝酒词。副主任们都举着酒杯,脸带微笑。只有本衙内老实不客气,举的乃是茶杯。
酒这玩意,特别是刀子般的苞谷酒,我不在行。
严玉成套话说完,大家满饮杯干,举箸,我便毫不客气,站起身来,捞了一大块红烧肘子放到了自家碗里。这段时间在店里,巧儿做饭菜,餐餐不断肉,结果不但没将馋肉的毛病治好,反而有变本加厉的倾向。再说了,这本就是我的酬功宴,我干嘛要装孙子?不吃白不吃。
掏出那么好的点子,让严玉成几个在龙主任面前大大露了一回脸,就捞了个红烧肘子吃,我还亏了呢我!
主任们在一起,席间谈的自然还是工作。
听了半天,敢情他们就打算搞两百个大棚,我不觉撇撇嘴,很是不屑。
严玉成和别人说着话,眼睛的余光一直在瞟我。他如今越来越把我当盘菜了。这小子,关键时刻总能掏出点鬼主意来。
“小俊,扁什么嘴巴啊?”
“菜的味道很一般。”
我敷衍道。
“哼!”
严玉成根本不信。
“两百个大棚,供应向阳镇的冬季蔬菜勉强可以。到时候看你们拿什么去讨好宝州市的地区领导!要不,让向阳镇的小民百姓干瞪眼流口水,优先保证宝州市的供应再说?”
我仗着年纪小,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哎呀,这个问题倒是没考虑周到。”
唐海天一拍脑门,眼瞅严玉成说道。
严玉成极有决断,一挥手:“扩大种植面积。各区都搞一点,明天就召集他们来县里开会,海天主任你主持,我和晋才都参加。”
老爸插话道:“我看,销售环节也要把握好,供销社内部要成立一个专门的部门来统筹这个事情。”
这是吸取了“稻田养鱼”销售混乱挨处分的教训。
“嗯,这个事情很重要,明天的会议,供销社的人也要参加。我看县里专门成立一个领导小组吧,产供销一条龙管理,就由海天主任牵头负责好了。”
唐海天点头应诺,责无旁贷。
觥斛交错间,一件大事就定了下来。看来后世官员们在酒桌上解决重要问题,也是源来有自。
接下来,又聊起了建水泥厂的事情。魏玉华脑门子放光,大颗的汗珠顺着油亮的胖脸滴落下来,讲到兴奋处,当真是手舞足蹈。
其他副主任,也都知道唐海天和魏玉华今天得了大彩头。唐海天还则罢了,原本就是三把手,能力摆在那里呢,不必嫉妒。这个死胖子老魏,竟然也抖起来了。人人嘴里喝着酒,说着恭喜的客套话,心里头却一个个翻江倒海的。凭啥?还不就是凭着投靠得快,在严玉成和柳晋才那里得到了指点么?要不凭他老魏那德行,整个一等着退休的家伙。
细论起来,还是严玉成和柳晋才这两个家伙有能耐。原先大家对严柳二人,特别是柳晋才凭着几篇文章骤然大贵都心怀不忿,现在看来真是走了眼啦。
如此一来,大伙望着严玉成和老爸的眼神,不但带着敬畏,还加了几分钦佩和谄媚之意。
严玉成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风浪的,对这些人的脉把得准得很。见了这种情形,如何能不加以利用?喝了一口酒,说道:“建水泥厂的事,玉华主任要抓紧。争取一个月内立项,年底之前能选址开工。”
魏玉华连连点头。
“水泥厂可能建得慢些,石灰厂要立即上马,就由山北区区公所牵头好了,县财政给予支持。地址选好之后,修路的事情也要马上落实。马主任,这就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分管道路交通的副主任马智宽立即站起身来,有些激动地表态:“严主任放心,修路的事包在我老马身上了,绝不拖后腿。”
严玉成微笑点头:“好,有这股子干劲就好啊。”
老爸淡淡道:“修路是大事,也是挺费钱的事情,我建议还是要召开一个专门的会议,交通局、公路段、财税局的负责人都一起参加,专题讨论,定下章程来。”
“晋才的建议非常好,就是这么办。”
“是的是的,柳主任的指示非常重要,我明天就去安排落实。”
马智宽朝严玉成和老爸分别点点头,这才重新落座,脸上没有丝毫不愉之色。毕竟老爸是第一副主任,能力和名份摆在那里,人家唐海天都服了,他马智宽凭啥不服?
主任们只管筹划大计,我便专心致志对付红烧肘子。待得主任们的讨论告一段落,思绪重新回到餐桌上,却发现装红烧肘子的大盘里,只剩下一点红油汤汁罢了。
这么肥腻腻的整只红烧肘子,也并非全都进了我一个人肚内,吴秋阳也吃了不少。他是新近提拔的副主任,管的又是组织人事,生产建设上的事情和他不大搭界,便同我一道,大饱口福。
我拍打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意犹未尽,叫嚷起来。
“服务员,服务员,通知厨房,再做一份红烧肘子,我要打包带走!”
王友福亲自跑过来,点头哈腰。
“小俊小朋友,你还要一份红烧肘子吗?”
“对,做好后给我打包,我要带回家去。就记在严主任账上。”
严玉成苦笑,心道这小子果真锱铢必较。老爸、唐海天和魏玉华是知晓内情的,无不莞尔。只可怜了王友福,愣是没听懂“打包”这个词语。
好在“带回家去”这几个字,却是明白的,听不懂“打包”也不要紧。
这份打包的红烧肘子,份量做得加倍扎实。倒也并非我家独享,老妈吆喝着请了解英和严菲过来,两家人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
县里的生产大计井井有条地展了开来,我的“发财小计”也没闲着。没等到第二个月的红砖款子入账,我就已经弄出了第二台制砖机。
这一回整的比上回的要大,相当于400型,日产砖坯一万块。张力上回得了二百元的加工费,多少有些担惊受怕,后来见风平浪静的一点事都没有,与老婆偷着乐了好一阵。看来只要有技术,这个钱也蛮好赚的。我找上门去才一张口,张力二话不说就接过了设计图纸。
这台大型制砖机将我的家当又折腾了个底朝天,存折上剩下十几块钱。好在利民维修部每日都有进项,倒不至于弄得囊中羞涩,一文不名。
机器我依旧交给了柳兆玉。
见到这台大家伙,柳兆玉激动不已。我不觉有些奇怪,加一台制砖机,等于是他的工作量增加了,工资却没水涨船高,他激动个啥?
“自从大队的制砖厂开工,请了七八个人做事,其他没轮上的眼红的不得了。可是只有这么个产量,请多了人也用不上啊。都是熟人熟脸的,日日缠着我讲好话,搞得我头都大了。现在好了,这台大的拉回去,请的人至少翻上一番,我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原来如此。
我笑道:“这么一来,你和七伯就辛苦多了。这样吧,你的工资每月再加二十块,七伯的工钱加到两块钱一天……嗯,我会跟那个朋友去说,没事的。”
“那敢情好。到底是自家兄弟呢……”
柳兆玉是灵泛人,嘴巴子上头来得,对我这个年幼的堂弟也不吝拍上一记。倒也不怪他势利,谁能给他钱谁就是老大。
“兆玉哥,不要搞得太辛苦,该休息还是要休息,钱赚不完的。”
临走,我又招呼了一句。
“晓得了。”
柳兆玉头也不回,登上嘎斯车走了。
这台嘎斯车,却是火电厂老戴那里派来的。向阳县机动车少得可怜,运输红砖的车辆大部分要靠火电厂解决,当然得算运费给人家。柳家山大队自家,也弄了两台畜力车,用的是两匹三岁的大青骡子。嘎斯车拉剩下的,就得依靠这两匹骡子了。
到得十一月底,结了帐,我存折上的存款激增到八千多元,就快上五位数了。如果算上两台机器的成本价,本衙内已经成为向阳县第一个不折不扣的“万元户”。
正当我沉浸在大发横财的美好心绪之中,一封举报信飞到了地革委。举报信指名道姓,说柳家山大队在向阳县革委会副主任柳晋才的指使下,大搞资本主义,以集体办制砖厂的名义,实则是个人把持,大肆中饱私囊,是典型的走资本主义路线和贪污犯罪行为。
举报信言之凿凿,立即掀起了一股狂风巨浪。本衙内一不小心,就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