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前一日午后时分,少女正坐在东暖阁内,看着丫鬟们一一核对着嫁礼单子,就见厨房里的管事姚妈妈拎着一只食盒入内,挑眼一见她,满脸堆起笑来。
姚妈妈上前见礼,言语之间殷切无比:“给五娘子请安了!”
少女就坐起身来,自己也是这府里的正经娘子,受了这一礼,掩去眉眼间的疑惑,微微含笑问一声。
“姚妈妈怎么这会子来了?”
午后,正是各院里要茶点的时候,府里厨房应当是很忙碌的。
姚妈妈就把食盒搁在茶几上,微微一笑道:“如今五娘子这里可是风水宝地!小丫鬟们都挤破了头想进来侍奉呢……我也赶个热闹,在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跟前露露脸。”
这话说得有趣。玉鸾知道她所指的是自己要带几个陪嫁丫鬟出阁,听说外边有好些都托关系送银子给她身边的大丫鬟。只是她一律不准收,免得落人口舌。
玉鸾就忍不住轻笑一声,示意姚妈妈坐:“妈妈这话就是打趣我了!哪里担得起呢?”
一片诰命,那不是进门就有的,得陛下颁发才算是你的。
姚妈妈这话,就有几分捧杀她的意味了。
姚妈妈就挨着炕边坐了,只是满嘴吹捧道:“五娘子洪福齐天,哪里就担不起了?人家都说是,楼姨娘看着悄不做声的……想不到野鸡窝里却飞出凤凰来!”
自定亲以来,已经是不知多少个人在她耳畔提起了楼姨娘来……每提一回,就像是要她牢记自己的出身,只是个不得宠的落魄姨娘,所生的低微庶女罢了。
一个厨房里做事的老妈子罢了……却也敢这样蹬鼻子上脸的。
玉鸾如今不想再忍,就低了头没说话,只是赞一声:“妈妈手巧,这糕点漂亮。”
那姚妈妈见她态度冷淡几分,便也自觉无趣,略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娘子尝尝……这一份酒酿杏子是我才做的,酸甜可口。”
待她离开,见那碟中杏子鲜艳可爱,少女才伸出指尖拈起一颗来,凑到鼻尖闻了闻。
她察觉出一丝细微的苦味,不由得低唤了一声。
“青梧。”
青梧就走上前来,伸出指尖接过那颗杏子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眉心轻轻蹙紧。
“娘子别吃。”青梧在被楼姨母买下之前,在药铺里打过一段时日的杂,她聪颖伶俐,药理也学得七七八八,因此不在话下,“这里头掺了一些化颜粉……顾名思义,是一种毒药研磨而成的粉末,服下可以使得女子脸颊瘙痒化脓,甚至破相。”
闻言,冬莼不由得蹙紧眉尖,不可置信道:“那个姚妈妈,娘子素来与她无仇无怨,竟敢做下这样的事!我去追她回来质问!”
少女却是轻轻唤住了她激动想要追过去的脚步,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颗杏子,眉眼温淡。
“她感做下这样的事……想必便算准了我不好明晃晃地问她的罪。”
一则,她如今在紧锣密鼓地预备成亲之事,此时若大张旗鼓地发落一个管事妈妈,难免落得个“还没过门就要摆起世子夫人的威风”的错处。
太太本就因此事想拿捏住她好听话,闹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不是正中她的下怀?
因此此事不能闹,反而要不动声色地处理。
“这必定不会是她一个人的主意……”一个厨房里管事的妈妈,向来跟自觉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突然下黑手?少女就微微沉吟道,“去查查,姚妈妈跟哪一房走得近些。”
秋绣跟红梅就微微点头,状若无事发生地撩开门帘出去了。
傍晚时分,二人回来,秋绣就轻声细语地将打听来的事情说了:“姚妈妈的女儿……是在许姨娘房中侍奉的。”
如此看来,事情的脉络便十分明晰了。少女低垂下眼睫,眸底划过一抹悄无声息的讥诮之色。
“这么久了,阮玉熙还是学不会低顺行事,满心里只想着害人。”
她的眸光沉沉,语气极其缓慢地开口:“那就让她也尝尝这滋味吧……”
成亲的当日,天还只灰蒙蒙的,被一片深黑色笼罩住。
少女便早早地起身,换上一袭由京城中最富盛名的裁月绣坊制成的一袭大红底色,裙摆袖口上以金银线交织绣成的一对龙凤呈祥纹,在烛光底下熠熠生辉。一头柔顺的青丝先用玫瑰花头油涂抹,以达到十分柔光滑腻的手感,被巧手绾作高髻,有经验的老妈妈来用绒线开了脸,发髻间戴着一顶金镶红宝石的高冠,左右各插上两支金镶玉绵福长步摇,金流苏坠在她耳畔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如此一身华贵无双,只是少女眉眼姝丽,肌肤如凝脂,身段纤细娇柔,倒也算是撑得起这一身,只觉是量身定做一般。
周围响起一片低微的赞叹声来,少女望着铜镜之中映照出来的自己,也不由得轻轻弯起朱红色的唇瓣。
前世未曾穿上的凤冠霞帔……她如今总算是堂堂正正地穿上了。
不是为人偏房侧室,而是明媒正娶的嫡室妻子。
气氛正一团融洽着,却听得窗外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晰的碗盏破碎声,随后便是一团乱哄哄的咒骂声。
“那边是四娘子的院落……”丫鬟就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过也懒得管她那边的热闹了。
这样隆重盛大的日子,大娘子跟二娘子也都早早地回了娘子,亲送妹妹们出阁。
她们先去了阮玉熙的梳妆间中陪她,谁知过了一会儿,便都纷纷起身过来玉鸾的桂月榭了。
少女转过眼眸,敏锐地捕捉到二人脸上一划而过的怒气,她心里就明白几分。
阮玉熙此人做事没有章法,恐怕是见两个姐姐过来,想起二人都嫁得好,自己却不体面,反而说些不中听的酸话,叫人膈应。
三娘子则是一直待在阮玉鸾这边,看着她出阁,见了二人就忍不住问了一声。
“两位姐姐怎么到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