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吵叔,别走!”真是三子有一报,三子有一孝,儿女多了,总有孝顺的。看见草根真的要走了,荆怀记和荆怀念不做声,玉芳却先追出来说了。
见状玉芬也追出来问道:“老吵叔,你走了,我们妈有什么事怎么办去哪找你呀?”
“不是有电话吗,可以打电话嘛!”草根说,还做一个打电话的手势。他在为李红英担忧的同时,也为她没白养两个女儿一场而感到欣慰。
说完笑一笑,草根转身便走了,到镇口大路上搭车去了外县。直到二苗谷子得打了,又才回去与妻子一道打二苗谷子。
“我讲你听啵,地主都几天水米不进,想死了!”草根一回到家里,妻子黄向月便对他说了。
“死了才好呢,那种自私自利的人早就应该死咯了!”兰母接嘴说,很明显还在为权家母子巧取豪夺了林巧兰的钱和人而耿耿于怀。
“妈一一”黄向月才叫出个妈字,她的手机便响了。看是权炳坤妻子打来的,开机便问:“有英,想讲什么?”
“炳坤醒了,想见你们家草根一下,他回来打二苗谷子不成?”李有英在那头问道,丈夫权炳坤昏迷不醒足足睡两天两夜,醒来开口说话受要见草根,她便打电话来问黄向月了。
“刚刚回来,要见我们家草根,他又不是神仙……”黄向月本来是想说都病得水下滩了,任是神仙也救不活了,想坏我老公的名声呀?话到嘴巴边,她改了:“都那样,去了也没有用了!”
“叫他来吧,求你了。死马拿来当活马医,再讲炳坤说有后事要和你们家那个人说呢!”李有英在那头求着道!
“他就在人家身边,想讲什么你自己和他讲!”黄向月本想讲,你自己有他(草根)的电话,为什么不打他的电话,却给我打电话?可是一向善良心好的她,没有说着,而是把电话交给了身边的丈夫。
“有英,听说地主病了,现在怎么了?”到底是同学,接过妻子递来的手机,草根拿上便关心地问了。
“地主他呀,现在难搞了,几天水米不进。昏昏如死睡了两天两夜,刚刚才醒过来。醒来便要见你,你能不能来一下?和他见上一面,求你了?!”李有英在那头边哭边说,怕草根不来,她接着说:“地主,他有要事要和你说,再讲就算真的走了,你不还得来帮忙寻地方吗?”
“那好,我这就过对河去!”到底是同学一场,自己又是医师又是风水师。所以李有英一哭求,草根便答应过对河去看地主权炳坤了。
“老公真是抢手货呀,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稳,便有人来叫去了!”看见草根拿行囊和手袋进房里放,出来时只拿一个小手袋,黄向月说。
“那当然了,你老公是谁,唐僧肉呐,见人都想咬上一口!”草根逗趣说。
“你哪是什么抢手货,劳碌命一个,一世辛苦到老不得停歇,很像从前你外公了!”兰母明贬暗褒说,如今的她体会到大儿子和大儿媳的好了。决心什么都不想,好好跟大儿子一家养老。
“知子莫如母,还是老妈子最了解我!”草根笑笑说一声,优雅地回以母亲和妻子一个吻的手势,便出门去对河了。
好好一个儿子,得血癌死了不算,还把千方百计赚来的百万家当,一炮打得全没了。要想咸鱼翻身,东山再起,几乎不可能了。
老话讲,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想当走死路。自己都五十几岁快近六十岁了,已经看不到希望了。哀莫大如心死,所以一下回到解放前的权炳坤,便得抑郁症了。
他先是无心做任何事,也不愿意出门。不是躺在床上望着楼面的檩条和楼板唉声叹气,就是坐在堂上盯着泥地出神。一天不讲一句话,也不怎么吃饭。
跟着是晚上睡不着觉,茶不思饭不想。接着是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本来发福变胖已经一百六七十斤的他,瘦得连一百斤都没有了。任妻子李有英和两个女儿怎么劝慰都不行,叫去看医生也不去,最后连床都起不来了。
草根用不到半个钟头便到对河村了,他直插北村到权家来。望着夹在楼房林立中,权家的泥巴瓦房。之前有那么多的钱了都不建新式楼房,仍住着又矮又黑的泥巴房子。草根不由得是感慨万千,真是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
权炳坤实在是太像他的祖先“不过沟”了,“不过沟”一生节俭。不但克扣自己,还克扣工人,就连庙里的菩萨都敢克扣。
辛辛苦苦一辈子,吃不舍得吃,穿不舍得穿。攒下万贯家财,最后土改一分田地变得一穷二白不算,还被镇压命都弄没有了。
今天的权炳坤也是一样,他完全继承祖先“不过沟”的衣体,吃俭省,穿俭省,用俭省。俭省来俭省去,儿子一场病便回到了解放前,与当年祖宗“不过沟”何其相似呀。
“老吵,来了?”看见草根拿着个小手袋走到屋前,李有英迎出问道。
“来了!”草根边答边走进屋,权炳坤的大女儿倒来一杯茶水,他说一声谢谢。喝了茶水,把杯子交给权炳坤的大女儿。问李有英道:“人呢,睡在哪个房?!”
权炳坤的继父土改分得的是一间半房子,后来娶权母,权炳坤又跟来。房子不够住了,林佐堂恩威并用把合住的另一家人给说走,就全占了三大间的大瓦房。
也就是现代人说的五室一厅,权家没有前院,门前是村道。却有一个宽大的后院,厨房,猪牛栏,厕所都在后院不算,有一块晒得三四担谷子的地坪。
“在后面一个房!”李有英说,便带着走中门进,去右手边的后房。
望一眼堂上大桌上摆着的黑白电视机和已经由林氏改成权氏香火榜香火柜。草根便跟后进右手边的后房,只听李有英小声说:“炳坤,老吵来了!”
“哦,老吵来了嘛,老二拿张板凳让你老吵叔坐呀!”听妻子说草根来了,权炳坤弱弱的吩咐二女儿道。
老式的泥巴房屋矮窗小,本来亮度就不够。加上才从屋外的亮地方来,草根竟然望不清床上躺着的权炳坤,和给他拿板凳的权炳坤二女儿。
瞧见房口的拉线开关,草根把拉线开关拉了一下。房里的电灯亮了,这才看清房里的一切。
权炳坤的房里家具很简单,完全不像一个富翁的卧室。
人家早就用节能的白炽灯泡或灯管了,权家用的仍是老式的玻璃电灯泡。电视也一样,人家都用平板的电视机了,权家还是最初的黑白电视机。
大部分人家都是席梦思类的软床垫了,权家还是木架硬板床。人家都是三开的组合衣柜,甚至是五开的大组合衣柜了,权炳坤的房里还是两开小衣柜。
“老吵叔,我爸叫你坐到床前来。”权炳坤的二女儿拿张实木硬靠椅放到父亲的床前说。
“好!”草根把手袋放在书桌上,看一眼床上,瘦得不成人样的权炳坤,坐到靠椅上问:“怎么半年不见瘦成这个样子啊?!”
“想……死了……呗!”权炳坤自嘲地说,还停停歇歇的。草根连忙道:“别乱讲话,生命顽强着呢,不是那么容易完场的!”
“人家……讲……真的……啦,不信……摸人家……脉?”权炳坤要抬起手来,可是怎么也抬起手了。
“别动!”说一声别动,草根便伸手摸权炳坤的脉了。不摸不打紧,一摸吓一跳。
权炳坤的寸关尺脉,似有似无。轻按洪大疾急,稍稍用力下按全无。这叫做命门无根,回光返照,生命消失是倾刻之间的事了。
作为一个医生,草根当然不能把这讲给同学一场的权炳权听了,而且还要当着他的妻女的面。
“是……不是……时日……不久了?”看着草根做眉头,权炳坤声音微弱地问。
“不会的,别胡思乱想!”
“会……哦,从一没……儿子,就知道……自己活不长……!”
“没有儿子,你不是还有两个姑娘吗?”
“你们……出去,留我……和老吵……讲话……”望一眼还站着听的妻女,权炳坤断断续续说。
待妻女出房走了,权炳坤道:“女儿……迟早……嫁人的,东山……再起…无望……了!”
“不可以留在家里招人上门吗,孩子姓权,不就有后了?有后不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了?”
“唉,看不到……那一天了!”权炳坤长长叹一口气说,呼吸气粗,一副上不接下气的样子。停了好一会,接上气道:“想我这一辈子,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有祖先……的……初形……”
“别说话了!”看着权炳坤,上气不接下气,一副油尽灯灭的样子。草根劝说道。
“不……说……就没机……”后面是什么话,权炳坤还没说,头一歪,手一垂,便去见他的祖宗不过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