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沈锦程说自己差点被掐死,张安仁手颤的厉害。
这感觉比死还可怕,她好像卡在夹板中被锯开了,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落下的一片片碎肉,有怨毒、愤恨、甚至是弑君的悖逆,于此同时,从她身体里落下的还有伦理纲常、忠义孝悌。
天地君亲师……
“皇上…呵,皇上。”
张安仁反胃的想吐,锦程她舍不得碰根手指头,骂重了都会自责。她居然被人掐着脖子凌辱。
张安仁不敢细想楚璁都对沈锦程做过什么。
这种人配为人君吗?阴险、伪善、淫邪。
她心里翻腾着冒着毒气的恶毒情绪,“滋啦”把理智腐蚀了一片。
就算是算计过她性命的董汝昌张安仁都没有恨过,但是对楚璁,她竟然想咒她不得好死。
张安仁双手抱住了沈锦程的胳膊,神色激愤,“锦程,我们逃了吧。”
“去山里做隐士,什么皇上,什么尚书,内阁,通通都不管了!”
“只有你和我!”
这瞬间,沈锦程感觉空气都被抽干了,四周是真空一样的寂静。
她从来没见过张安仁这样的表情,愤怒又怨毒,这一刻她不再是坐在云端的仙人。而是在凡间和她有一样贪痴嗔恨的俗人。
……
沈锦程没想到张安仁会为她放弃仕途。她不是那种只会说说的人。
突然鼻尖发酸,眼里雾气腾腾。
走了这么久,或许是有人心疼了吧,此刻沈锦程真委屈上了。
一般人知道她与皇帝的不正当关系,一定会指责她魅惑君主。就算知道了她是被逼的,也会指责她为何不以死明志。
张安仁明明那么迂腐,却是完全站在她这边的。她在心疼自己,而怨恨皇帝。
沈锦程有些失态地捂住了脸,从指尖漏出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一些不能细想的委屈此刻全都涌了出来。
“老师,对不起…是我不聪明,一切才会变成这样。”
“是我不成熟,是我愚蠢,我害你担心了。”
听见沈锦程啜泣,张安仁的眼眶也红了,一种无力的悲戚感萦绕着两人。
张安仁抱住沈锦程,将她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从没哭过的女人眼下划过一道水痕。
“我们走吧?”
“你受折磨,我也痛不欲生。”
“明明我们才…是伴侣啊。”
沈锦程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震颤了一下。
如何能不爱呢?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她每一次都会为张安仁沦陷。
有这句话就够了。
沈锦程吸了一口气,背对着张安仁练习着微笑的表情。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应该让人跟着担心。她要变强能护住人才对呀。胡乱发泄什么没有必要。
“我们又能逃去哪里?”
沈锦程离开了张安仁的肩膀,
她鼻音浓重,眼睛鼻头都有几分红肿,但是却努力地微笑着,
“安仁,你忘记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开太平的承诺了吗?”
“大好年纪,身负重任,难道就要抛弃一切都不管了?”
张安仁垂下眼眸,
“这江山姓楚……”
她恨不得它越乱越好。
沈锦程听出了张安仁的言外之意,她劝道:
“这不是某一家的天下,而是老百姓的天下。”
“楚璁终究也会死,只有一代一代的人民永存。”
“既然走到了这里,何不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
张安仁眼角湿润,
“那你呢?”
“你真能忍下去?”
这事如果发生在她身上,她早就不堪受辱,以死明志了。
而且还要死的轰轰烈烈,让楚璁遗臭万年。
在这场与皇上的感情游戏中,沈锦程到了后期已经开始乐在其中,不想退出。她得到了太多,权力、财富、荣誉。
甚至是改变这个世界的机会。
一旦走过捷径,她就卑劣地放不下了。
沈锦程觉得自己是一朵在烂泥里开出来的荷花,看起来亭亭玉立,芳香怡人,但身下来的养分不能深究。这花除非被摘断死去,不然出不了泥塘。
而张安仁是山巅的一棵孤松,每日看的是日起日落,万壑彩云。
一人在高山一人在深溪,本来永远不会有交集。
沈锦程此刻庆幸之前费尽心机地将张安仁攀折下来。若她们只是师徒身份,现在这种流言,张安仁说不定会与她断绝关系,
说开了甚至会冷漠地指责她为什么不去死。
沈锦程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良久无言,
白色帷幕中两道人影轻轻抱在了一起,她们将头互相靠到了对方的肩膀上。
……
夜色昏沉。
泰安宫。
空旷的书房只放了一对落地宫灯,这两团灯火照不出一米就被黑暗彻底吞噬。
阴影中,楚璁靠在龙椅上假寐,手里还抓着一支朱笔。
她身前的书案上摆着一封有道道折痕的密信,似乎被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傅清霜默立在阴影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空气静的出奇。
诡异的静谧中,楚璁突然哼笑一声,随后是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然后发难般地将手里的玉笔砸上了书案,带着雷霆之怒。润白的羊脂玉被巨大的冲力裹挟,瞬间撞的四分五裂 ,笔尖的朱砂也蹭的到处都是。
傅清霜赶忙跪着去收拾,
“陛下,别伤着自己。”
“让属下去把那伊令声抓起来吧?”
“免得夜长梦多。”
楚璁脸色冷的和寒冰一样,她叩上了桌面,语气十分不耐烦,
“人回来了吗?”
“为什么还没有回报?沈锦程今日去见了谁?”
傅清霜埋着头,语气忐忑,
“陛下,人跟丢了。”
楚璁笑的有几分阴森,
“好呀好呀!锦衣卫还能跟不上一个文臣,一个个的都有大神通!”
“沈卿还真是让人惊喜。”
虽然害怕但傅清霜忍不住内心的幸灾乐祸,陛下将那个女人当宝贝似的捧着。
这下金玉宝珠要变成人人都能踩两脚的破鞋了吧?
傅清霜捡拾着碎渣,手里力气加重,用力碾着那些碎玉,
“沈大人虽然有些才气,但是小门小户出身,贪婪成性,没有气节。”
“与商人交往过密就不说了,现在走私铁器与火器的营生都敢站台。”
“陛下…您可不能再惯着了呀!”
“北边的鞑子,东北的建州女真,这些蛮夷都用上火器,真是滑稽可笑,若是我朝大臣都……”
“砰”一声巨响,傅清霜感觉自己头有点凉。
然后就是满脸的温热血液流个不停,已经打湿了衣襟……
看着落到地毯上的砚台,
傅清霜昏沉的脑袋才知道怎么回事。
她忍着快要晕倒的极度困倦,趴在地上认罪,
“奴才失言。”
“多谢陛下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