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羽在旭日初升时便来到了小院外,他瞧着心情极好,掐着腰哼小曲儿,金丝绣成的薄袄,虎头腰带,华冠佩缨,嘴角勾着笑,上半张脸上的玄铁面具都带上了几分愉悦。
纪羽招呼着出门的女子,“小姐,起居安否。”
他这声小姐叫的顺口,楚意昭听的拳头痒痒,没有搭理。随其后跟出的仆从各司其职,报官的报官,送信的送信,目不斜视的路过他。
纪羽老僧入定般扎根,楚意昭瞧他这副无赖模样,招手引他上前,
“我这儿没有马需要养,想还钱,可以做些杂工。”
纪羽本以为这几日都要被嫌弃驱赶,没想到出师大捷,楚意昭松了口,当即一拍手,
“啪!”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楚意昭揉了揉耳朵,“你受得住便可。”
“呵。”纪羽不屑。
杂工算什么,他在边关时,大粪都挑过。“说吧,需要本将军做什么。”
她眼神示意纪羽往内里看。
庭院里放着几口红木箱子,四四方方的垒起,上面堆放着几个包裹,鼓鼓囊囊,两三个小侍女还在不停的奔走补放,常念站在箱子旁,拿着书册清点。
纪羽疑惑,“你要搬家?”
楚意昭道,“回家,新年将至,家中没有主事人,庶务紊乱,我得回去掌事。”
这番话说的纪羽半信半疑,二十都过了,该采买添置的早就弄好了,月头怎么不回去。可他刚得了巧,便就没有多话,规规矩矩的进去搬箱子。
当他接触箱子时,一阵凌乱。
“这箱子里放了什么,这么沉!”
沉重的木箱,内里叮铃桄榔一阵响,坚硬的箱体差些将纪羽脸上的面具怼飞。
常念划拉着手册道,“四时衣裳,摆案花瓶,桌椅板凳,锅碗瓢盆。”
手中的毛笔敲了敲纪羽怀里的大箱子,“这里装的是副拆卸的小榻。”
“你…”
纪羽忍着一口气将箱子搬上车,扶着车棱直喘气,“你回家带这些做什么,侯府能少一张床?”
楚意昭面含深意,“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不就是偏心吗。”纪羽不以为然。
楚意昭的家事,他听说过,对此,亦有些惺惺相惜,但楚意昭与他不同,侯府是她的家,守府的人是她亲大哥,能少她一张床。
在纪羽看来,楚意昭此举就是为了装可怜,给那与她有过摩擦的新嫂子一个下马威。
“这般做派,不会引起旁人的怜悯,只会适得其反。”
楚意昭罕见的没有反讥。
她看了眼纪羽眉心处的褶皱红痕,“搬不动就算了,我瞧你…”
“谁说我搬不动!”
纪羽经不起激将,“本将军夜袭契丹大营,可是整整背了两百斤火药,就这破箱子再来十个都不在话下。”
说着,撸起袖子冲进院里。
楚意昭随他,这武夫听不出好话赖话。
一炷香后。
行李装满了两大车,出门的人也相继归来,纪羽背靠着车轮,来来回回七八趟,累的坐在地上不停的喘粗气。
重物对他来说不算事儿,但他有伤,又没养好,胸膛每起伏一次,都如同针扎般密疼。
旁边,众人整装待发,楚意昭叮嘱常念看好院门,“在家把药房收拾收拾,蛇虫鼠蚁清一清。”
常念点头,眉目垂着。
楚意昭对他没精打采的模样十分担忧,放柔了声音,“权通判前几日下了帖,邀咱们去喝茶,我瞧他也是闲的慌,你拎些东西去看看。还有权公子,他算你半个师长,也带些东西去瞧瞧,别闷在屋里。”
常念的嘴角扬起个小弧度,算作无声的应了。
楚意昭带着人走了。
又要回到那个糟心的地,楚意昭的情绪很低,她记挂着陆林的伤。
得知楚怀不回京过年时,她万分高兴,重生后的初个新年,她自然希望与亲近之人一起度过,可临到年头,却出了这种事,也不知道魏星离能不能寻到拂阳草。
“大侄女走了,你不出去送送?”
丰致扒着门缝问身后的男人。
魏星离立在院中,发丝未束,柔软的额发遮住眉眼,瞧不出情绪。
“始终,都是要走的。”
丰致狐疑的转头,“没睡醒?平日大侄女晚回来一会儿,都一蹦三尺高,这会儿装什么潇洒。”
魏星离沉默不语,手下却狠狠用劲,差些将掌心中的信纸揉碎。
信纸上,是楚意昭关于拂阳草的猜测,以及大大的不必相送四字。
力透纸背,可见书写者的刻意与急切。
这个小白眼狼,每日里都让他活的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憋屈的很。
偏他没本事许她长久,想要名分又不敢要,想得见天日又顾忌良多,盼有盼无,纠结万分。
而今连日日看一眼的诉求也被毁坏,魏星离眯着眼睛,眸底光芒凌厉,杂着些许玩味儿,
“往日我瞧着瞿安心胸狭窄,比之匹夫,没想到他妹子的心眼更小。
陆风,进宫通知陛下,我的医者走了,我很不舒服,要生一场大病,短则数月,多则半年,宫宴不必再叫我了。”
“…是。”
丰致眼角抽搐,怎么有脸说旁人心眼小,没见过生病还要提前告知的。
巧玉端着水盆从廊下匆匆路过,没有瞧见院中的两人。
丰致看向她的背影,“就算能我能说动师弟帮忙求得草药,上京距博州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三天,陆林的情况,怕是撑不过明日。”
正说着,一缕银光自头顶闪下,丰致眯着眼看去,带笑的青年蹲在墙头,周身的银饰反照着清晨的熹光,仿若一片朝阳云雾坠落,笼罩其身,
“不用担心,丰老大夫,拂阳草可不止博州有,殿下正派属下去抢,哦不,去买呢~”
陆栩捂嘴。
一不小心说漏了,嘻嘻。
“抢谁的…”
丰致愕然。
这上京城里姓迟的还能有谁。
“咸福宫贤妃娘娘。”
丰致朝着挼纸团的男人猛摆头,“不对不对,关键不是有没有,而是行不行。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毒药都可以用冷热相冲缓解,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于鸩毒。”
他上前几步,神情激动,“你知道我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国储便罢了,但你要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解药承宠妃的情,别怪我不留情面。”
贤妃育有六皇子,是元安帝最小的儿子,自古以来幼子于家里都是受宠的地位,可在皇家,受宠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在脑子里想了一圈,突然对上魏星离嫌弃的眼神,“等魏煊长大,我早成黄土枯骨,蠢还想当然耳。”
“?”丰致突然大叫着跑开,“谁蠢?!真是狗咬吕洞宾,行行行,你们就去闹吧,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魏星离的眸子渐渐深邃,耳边传来陆栩冷凉的声音,
“殿下,要不要做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