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走出,金日磾走进。
“微臣拜见陛下。”
“朕今日已听了太多坏消息,希望你能说些好的,给朕冲一冲,若还是坏消息,便不必再说了。”
金日磾眉眼间带着喜色,
乐道,
“陛下,是好事儿!大好事儿啊!”
“哦?”刘据说道,“你口中的好事,定是与钱粮有关,赈灾的运粮有着落了?!”
“是!加急文书!数万石赈灾粮已经先从洛阳发了,水路难行,难走秦时的漕运古道,便只能走周亲古道。
押粮难走,过段日子也就到了。”
此消息倒是让刘据振奋,也算刘据多听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有赈灾粮,那便什么都好说,便宜老爹到底还是可靠,不知用何法子弄来了这么多粮,
总之不是什么好法子就是了。
“三辅灾情已被霍相稳定下来,等到洛阳赈灾粮一补,也算是能让灾民捱过年关了!”
“嗯!做得不错!”
“水和县如何?听闻现在是公孙敖主管那儿。”
“陛下。”金日磾表情有些怪异,“公孙敖做法是与太子殿下一样的,区别着分派赈灾粮。妇孺老幼就多施点,别的就按正常的施。”
刘据微微前倾身子,
“那朕没收到水和县再出事的消息啊。”
“是,公孙敖将水和县局势稳住了。”
“有意思。”刘据眼露思索,“他与牛儿做得似看不出有何区别,都是按需分粮,何故牛儿激的水和县民变,他倒没事?
莫不是水和县已无力生变了,他正好碰到好时机了。”
金日磾摇摇头,
“陛下,恐怕并非如此,在微臣看来,哪怕没有太子在前,公孙敖也能稳住局面。
要说与殿下做得不一样之处,也确有一处....”
“快说!”
刘据好奇问道,
他知道,就是这微小的不同,将局势完全引向了两种结局。
金日磾道,“公孙敖欲多分妇孺老幼赈灾粮,分之前先将灾民聚拢过来问了问,灾民同意了,他再如此施粥,灾民自然就不闹了。”
刘据睁大眼睛,随后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哈哈!公孙叔还只有两招!打仗差点意思,与百姓周旋却是厉害,此之谓术业有专攻 !”
哪怕金日磾习惯了陛下微言大义,此刻听到术业有专攻,不禁一愣,在肚中反复念了几遍,暗自记下。
太子大包大揽,也不问灾民需不需要,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谁会这么做事?神会,天会!
故刘据评价太子往灾民的空壳中加入神性,反应出来的是兽性。
公孙敖用相同的方式,给了不同的解,
加入人性,才能唤醒人性。
漂亮!
“朕要好好封赏他,那地方官吏也都被他收拢了?”
“是,听闻他与地方官吏三天一小酒,五天一大酒,若这再关系不近,那可就怪了。”
“大汉禁酒,他却喝得痛快,该罚。”
金日磾听陛下虽说罚,语气中难掩喜爱,
公孙敖怕是回京后要一飞冲天了!
撒出去那么多种子,只这一颗发了芽,也是不易,总比一无所获要好。
又与金日磾交待了一番,金日磾退下。
.........
洛阳
霍仲孺追出,已不见了霍能身影,只能凭借感觉朝北边去,
追着,在心中暗骂,
这都是些什么人!没人懂我的良苦用心?!
唉,儿媳哭得也是楚楚可怜,可没办法啊,内以宗亲,外以联姻,要想站得稳几个人是玩不转的。
听闻巨鹿织绫最秀,这河南霍家以重金买其织法,将巨鹿陈家的织法学了过来。近几年,买卖蒸蒸日上,反倒是把巨鹿陈家挤掉了, 成为了专供宫内散花绫的大贾!
说来好听,巨鹿陈家如何不知散花绫的织造之法是他们陈家的立身之本?怎会霍能出些钱,他们就卖了?多钱也不该卖啊!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这桩交易背后,霍家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在霍仲孺看来,霍能是有手段的,也是可以联合的对象,
至于会不会反噬,霍仲孺想过,自信的觉得不会,
笑话!
我大儿子是霍去病,二儿子是霍光,稍微抬起手指就能按死他们,他们如何能反噬到我家?
边走边想,却追不到霍能了,霍仲孺彳亍在原地,寻思着明日再说,他们应比自己更急切,等着霍能再来找自己就是。
正要转身回家,忽然想到,嬗儿不许自己回家了....摸摸腰间的铢钱,霍仲孺腰杆硬了不少。
“哼!不回去就不回去。
我自己在外,还能饿死不成?!
嬗儿这驴脾气,和他爹一个样!”
想着去找哪个地方喝酒消愁,又想到这不是在家里能偷摸的喝,在外是有禁酒令的,除非是在特定的节日,或皇帝下诏,平日里偷喝酒要被抓起来的,
故,城内也没多少卖酒的地方。
大汉禁酒,根源在于粮食不够吃。若百姓湎于饮酌,粮食都拿去酿酒了,是糟蹋粮食,所以在汉时禁酒之风最盛,别的朝代就没这么苛刻了。
“霍仲孺?”
“仲卿!你怎么在这?!”
霍仲孺大喜,
只见卫青驱着一辆轺车,轺车平日里出行极常见,多是四周裸露的设计,可这辆轺车不同,用一圈鸾雀帷帐包好,看不清车中坐着的是何人。
霍仲孺心里嘟囔,
排场还真大!穷得瑟!
又瞬间瞳孔猛缩,他忽的想起一件事!
能让卫青为之驱车的,天下间恐怕就两个人吧!
“草民参...参见陛下!”
“你倒是不傻。”帷帐中传来富有磁性的声音,“来,上车吧。”
霍仲孺不敢推辞,只能低着头上车。
听着霍仲孺坐稳了,卫青继续驱车赶路,
车内又香又暖,霍仲孺视线只能看到盖着白虎皮的双腿,腿上放着一个金银镂空的香炉,香炉烟袅袅,十几道香味混杂在一起,霍仲孺却只能闻出几道。
刘彻手捧着香炉,也在好奇打量着霍仲孺,
此人竟能生出去病?!
除了面容帅气,与去病眉眼相似,真看不出他是去病的阿翁。
有意思。
“你可闻出香炉内,香烟有几种?”
霍仲孺忙答道,
“禀陛下,草民不淑,只能闻出五种。”
“哦?”刘彻来了兴致,“你竟能闻出五种?来,与朕说说!”
刘彻一眼就看出了霍仲孺也是个玩家,终日走马饮酒的那种,玩家之间亦有高低,
“草民闻出了椰叶香、同心梅、含枝李、沈水香....”
“哈哈哈,你说得不错,那还有一种呢?”
霍仲孺吸了吸鼻子,
“这诸道香气中,有一道味如蜜,若草民没猜错的话,应是草木香。”
“不错。
你一下能闻出五种,还算是不错。”刘彻随手一抛,将金银镂空香炉正好抛到霍仲孺怀里 霍仲孺手忙脚乱接住,
“赏你了。”
“这!草民无德无功,哪里敢....”
“朕赏你你就拿着,哪来的如此多废话,你给大汉生出个冠军侯,朕赏你千百个香炉都不算多。”
霍仲孺被刘彻夸的脸上发烫,胸膛中忽生出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的觉悟!
“听说你要给去病再纳个妾?”
霍仲孺顿时僵住,热情被一盆凉水扑灭,虽没说什么,但眼中透露的情绪再情绪不过,
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要知道,自己刚有这想法,嬗儿就把霍能赶走了。后脚自己就去追霍能,在街上又碰上陛下的轺车,前后不过几十息的时间,陛下就知道了?!
这,这是何等的手眼通天!
刘彻对霍仲孺惊骇的神情很是受用,眼中闪过得意,
问道,
“你定是好奇,朕如何知道的吧?”
霍仲孺沙哑道,
“陛下手眼通天,天下任何事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哈哈哈,这话说得不对,有太多事朕都不知道了,
你要为去病纳妾的事,朕是猜到的。”
“猜?!”
这都能猜到吗?!
刘彻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实则他对霍家的关注很密切,霍能一进洛阳,就被刘彻盯上了。霍仲孺和霍能碰面,那还能是因为何事?就是要合作共赢呗,合作共赢的手段,莫过于结姻。
推出这一事后,刘彻只需要猜,霍能是想和谁结姻,无非三个人,
霍去病,霍光,霍嬗。
怎么看,都是霍去病名声更大些。
刘彻暗道,
霍能野心倒是不小啊。
霍仲孺问道,
“陛下,那您看,这门婚事?”
刘彻正要开口,轺车停住,卫青拉开帷帐,瞪了霍仲孺一眼,
“到了,下车吧。”
“好,多谢仲卿。”
卫青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跟着陛下,霍仲孺走进了一处府邸,刘彻来洛阳后,就是住在这。
“喝点?”
刘彻看向恭敬跪坐好的霍仲孺,霍仲孺害羞道,
“草民想喝。”
“想喝,喝就是了!包桑,去拿两坛酒。”望向卫青,刘彻说道,“仲卿,你也坐,一起喝点。”
卫青跪坐下来,正对着霍仲孺,
“喝酒,微臣就不喝了,此月禁酒,喝酒乱法。”
闻言,霍仲孺脱口而出,
“陛下都开口了,仲卿你就陪着喝点吧,你为食万户的长平侯,喝点酒算什么。”
刘彻看了霍仲孺一眼,又笑着对卫青说道,
“是啊,堂堂大将军,英雄就是要配美酒!”
“陛下,我不喝。”
卫青目视前方,语气生硬,把刘彻噎得够呛,可刘彻眼中反而闪过开心。
见卫青敢如此顶撞陛下,霍仲孺脸色煞白,还要开口说什么,刘彻伸手拦道,
“不必多说了,仲卿的性子朕了解,他说不想做的事,朕求他都没用。”
也确实如此,卫青谥号为“烈”,想想谥号中带“烈”的君王臣子,那都是何种性格。
“唉!”
霍仲孺长叹口气,不敢说话了。
刘彻微笑道,
“仲卿不一样,所以你们都是臣子,唯独仲卿是朕的朋友....”
卫青咳嗽两声,有些破功,
“陛下,您说的再好听,我也不喝。”
“不喝,不喝,你要喝了,朕才不高兴呢,你就不是朕认识的仲卿了。”
正交谈间,包桑捧着两坛酒走入,拍开酒坛,扑面而来的酒香四溢,霍仲孺深吸口气,光是闻着就要醉了!
“一坛为九醖,一坛为醇酌。”
霍仲孺听都没听说过,
刘彻继续道,
“荐宗庙的酒,都是要酿三次以上,如此才可味厚醇香,
第一次酿是用粗米和麦,共三斛,可得酒六斛,此时酒中水多,易腐蚀发酸,所以只能多酿几次。”
“陛下,此酒名为九醖,莫不是酿了九次之多?!”
霍仲孺失声问道,难以想象,酿了九次的酒,会花费多少精力和财力!
“比九次还多,只不过用九代之。故此酒正旦酿,八月才能成。”
霍仲孺愕然,说不出话。
自酌一杯,刘彻饮下,舒服的长呼口气,把玩着酒爵,说道,
“父皇爱饮酒,朕也爱饮酒,汉家皇帝自都爱饮酒,朕知道牛儿也爱饮酒,但他却从来不喝....”
“对了,霍光爱饮酒吗?”
霍仲孺想了想,
答道,
“从未见他饮过。”
刘彻点点头,
河南霍家的底已经被他摸透了,
“朕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霍仲孺刚提起酒爵,凑到嘴边,就被刘彻打断,只能放下酒爵回话,
“草民都听陛下的。”
刘彻想了想,
“朕想着去病都有妻室了,再纳个妾~倒也可以,唉,想想还是不好。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去病的爹,想怎么安排他婚事都行,但好歹去病也大了,你再安排有些说不过去。”
“陛下,您说的是,草民觉得这桩婚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霍家是牛儿的鼎力之助,却人丁稀薄。就那几个人,想帮牛儿忙,人手也不够啊,能与河南霍家联姻合并,对你们、对牛儿,都是好事。”
霍仲孺似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陛下,姻还是要结?”
“要结。”刘彻继续道,“朕想着,去病太大,霍嬗太小,怎么看都是中间的霍光更合适些,正好他也到了婚嫁的年龄,
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