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太原郡。
晋阳城。
赵云从代城疾行至此已有数日。
刺史府内,赵云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愁眉不展。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迫使他停在了晋阳,而田豫率领的八千人马,则因大雪还停在北边狼孟城。
“阿父,圣人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赵云身边,跪坐着一个身着皮氅,身怀贵气的小正太。
他就是赵胤,今年快七岁了。
当日,赵云惊闻上党遭到黑山贼入寇的消息后,决定马上赶往上党,遂回到家中与妻儿交代一下。
当时,赵云看着嫡长子赵胤,他觉得儿子生于深宅之中,岂能长于妇人之手?
赵云便问儿子怕不怕吃苦?
而赵胤,当即表示什么苦都能吃。
于是,赵云便让赵胤与他一道冒着风雪赶往上党。
但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却把他们阻在了太原。
道法自然?
赵云凝视着窗外飞雪,他知道,儿子这是在用道家思想来开导他。
儿子说的对,道法自然,既然事已至此,何不顺其自然!
就在这时,窗外一个极高极壮的身影映入眼帘。
几息间,典韦急匆匆跑入房中,急声道:“主公,上党急讯!”
赵云回首道:“何事?”
典韦抬眼偷瞄赵云父子俩一眼,支吾了起来。
见典韦这举止,赵云心头咯噔一下,典韦跟他这么多年,他再了解不过,肯定是发生什么很严重的大事才会这般模样。沉声道:
“还不快说?”
典韦又抬起眼帘看了赵云一眼,伤感道:“上党那边传来消息,老杨遭伏兵袭击身陨羊头山,而且天井、壶口两关……”
典韦还未说完,赵云打断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典韦咽下没有说完的话,默默退下,并轻轻拉上房门。
典韦深知,赵云是极念旧情的人。
杨成在白袍军中虽然名声不显,但却是跟随主公起于危难的老人,在主公心中早已是生死弟兄。
房间里,赵云静静地坐在窗边;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从代城出发时,他就让驿骑想办法向杨成、方悦、魏越、李敢四将传令不得擅离关城。
但现在看来,也许驿骑还没有抵达上党四关,杨成就出兵了。
赵云缓缓仰起头,对于他来说,关城丢了可以再夺回来,但杨成却永远回不来了!
人的一生,在心中最为深刻的不是辉煌,而是苦难,它就像心间的伤痕,哪怕伤口已经愈合多年,但疤痕永远无法抹平。
赵云永远忘不了当年入代时的艰难,他望着窗外飞雪,思绪似乎回到了十一年前,出神道:
“胤儿,你想听一个故事吗?曾经,有一个食不果腹的太守,他带着一群饥肠辘辘的人去了边疆,那里充斥着压迫、苦难,以及死亡….”
“情况虽然很糟,但那个太守有一群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拥戴他、信任他,也正是有那一群生死兄弟,他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
赵云语气顿了顿,继续道:“一直以来,太守很感激他们,但那群生死兄弟却一个个永远的离开了….”
房间外,典韦泪珠滚落,他想起了苏禀、想起了虞虎、想起了马悍….以及成百上千的突骑老军,这些人的面孔是那么熟悉,但又那么的遥远…..
另一边,已升任太原太守的甄平从隔壁郡府过来,准备向赵云汇报粮草事宜。
当甄平来到门口,见庭院里弥漫着哀伤的气息,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
风雪终将过去,悲痛也终将化为力量。
翌日,刺史府。
听甄平汇报粮草事宜后,赵云凝重道:“平叔,上党局势已经失控,我担心张燕会联合吕布,而以吕布处处与我作对的作风,必定会出兵上党,届时在上党必将陷入久战!”
“主公的意思是增派兵力入上党?”
甄平认为,要想避免在上党陷入久战,唯有增派兵力,在吕布没有出兵上党之前快速解决张燕。
赵云沉吟了起来,增派兵力入上党,以绝对优势碾压黑山军,确实有效。
但是,他的兵马主要分布在各处边防,首先调兵就需要很多时间,这就无法快速解决张燕。
再则,抽调他处边防兵马是很危险的,一旦让敌人探知虚实,必定趁虚杀来,比如袁绍,以及看似比较克制的矮黑曹……
沉吟良久后,赵云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儿子,忽然对甄平道:
“如果平叔是张燕,认为我会怎么做?”
这突然的一句,令甄平愣了愣。
而赵云身后的赵胤,也露出思索之色。
赵胤三年前就拜沮授为师,而且赵胤还有一个时刻监督他的母亲,所以赵胤少了孩童的玩性,多了孩童没有的成熟。
刚刚见父亲回头看了他一眼,赵胤知道父亲这是要他自己也想想。
另一边,甄平略作思索道:“如果属下是张燕,以上党对我方的重要性,必然认定主公会调集大军入上党。”
“既是如此,那平叔认为张燕会如何应对?”赵云又问道。
闻言,甄平拧眉思索;赵胤也是同样的表情,赵云虽然没有问他,但他知道,自己父亲把他带在身边,就是要他多听、多思、多悟。
只听赵云凛然道:“若是张燕笃定我会向上党调集大军,那么张燕必然分兵控扼要地,比如….在太原通往上党的大谷道集结重兵阻挡,如此一来张燕就能将我们的兵马拖住,为吕布派兵入上党争取时间!”
甄平的思路似乎一下子打开了,拱手道:“若是如此,属下想来张燕不仅会分兵控扼大谷道,甚至壶关那边也会分兵驻防!”
赵云颔首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增派兵马入上党,岂不正与张燕之意而合?”
说到这里,赵云霸目一凛道:“所以,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
甄平有些发懵,这该如何反其道而行?
……
上党郡,涅城。
涅县位于上党西北部,虽然境内山多地少,但涅城因一条连通太原的大谷道而繁茂,是过往商旅歇脚打尖的必经之城。
不过,涅城的繁荣在黑山贼入侵后戛然而止,全城两多万人口除年轻女人外全被屠戮一空,这也许就是汉末人口急速下降的原因之一。
如今,黑山贼将于羝根、五鹿、司隶三人,率领部众驻进涅城,共计六万贼兵,控扼大谷道。
虽然三贼将不承认自己怕白袍军,但毕竟人的名,树的影,白袍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威名摆在那,还是令三贼将心中发紧。
所以,三人一到涅城,就连忙加固起了城防,将大批檑石滚木运入城中,做着严防死守的准备。
于羝根,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他的真名早被遗忘,至于于羝根现在这个名字,来自于他有一撮相互缠绕的公羊胡子。
五鹿,比于羝根年轻,大概三十五六,而且身型高大四肢修长,体型真有鹿的那种健美感。
所以,他给自己起名五鹿,至于他为何要加一个五,因为他在黑山军头领中排行老五。
最后一个司隶,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个地名。
司隶是司州河南尹人,原本是马元义的部将,当年黄巾起义前夕唐周告密,马元义被车裂于洛阳。
司隶带着司州黄巾逃入河北,后来为了纪念他们的家乡,给自己弄了一个司隶的名号。
另外再提一下,司隶加入黄巾军前,是一名绿林人士,善使双剑,在涅城三贼将中,最为勇武,在黑山军中排行老六。
涅城西城头,三贼将聚在一起;于羝根的招牌动作,就是时时刻刻都在捋着他的公羊胡子。
三贼将注视着城外在山与城之间夹峙的大道,这条大道就是大谷道,从太原入上党的必经之路。
五鹿道:“两位兄弟,我感觉白袍军应该快来了!”
“来了正好!”
司隶当即叫嚣,他们已在城中准备了大量檑石滚木,正好让白袍军尝尝攻城的痛苦。
于羝根捋须道:“算算时间,白袍军确实应该快来了!”
“老兄,你们说将军为何不允我们在大谷道内设伏?”
五鹿望向于羝根,出兵前张燕任命于氐根为主将,他与司隶为副,理由是于羝根老练稳重。
其实,五鹿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张燕为何不准他们像当日伏击苏由那样,在大谷道内设伏。
闻言,司隶也疑惑地望着于羝根,他也想不通,张燕为何不准他们伏击即将杀来的白袍军?
于羝根揪着胡子,笑道:“两位老弟可有想过,当日为何能成功伏击苏由?那是因为苏由做梦也没想到我们能杀入上党,所以我们才能成功!”
“而今,我们在上党已不是秘密,你们说白袍军杀来会像苏由一样不做防备吗?”
五鹿、司隶默然,都意识到若是伏击不成,反被白袍军缠住,那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忽然,城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三贼将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疯狂打马向城池奔来,仔细一看正是己方骑着驽马外出侦查的斥候。
而在己方斥候后面,则是五名高头大马,身着绿色衣袍的骑兵。
这五人手里端着军弩,以他们坐下高俊的战马,是完全可以追上骑驽马的斥候,将其射杀的,但他们并没有加速,就这么缀在后面,如猫戏老鼠一般。
“欺人太甚!”
司隶一见,勃然大怒,这也太欺负人了。
“救命啊,救命啊!”
骑弩马的斥侯亡魂丧胆地对城上大声呼救,就在不久前,与他一道侦查的九名袍泽,全被后方五骑干掉了,不是他们不够勇猛。
而是对方装备太过精良,他们的军弩有效杀伤六十步,而对方达百步,他们还没有进入己方杀伤射程,就被对方射下马。
于是,他与幸存的袍泽拔马就逃,但是人家战马太快,转眼就追上他们,将他的袍泽射杀。
这种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的现实,真的令人丧胆绝望。
“弓箭手准备!”
司隶大声喝令,己方斥候被杀不丢人,但被这么戏弄,就丢尽了脸。
在司隶喝令声中,城上贼兵弓手纷纷弯弓搭箭,箭指城下。
驽马斥候见城上掩护自己,非常感激,急速向城池逃去,但就在他拼命接近城上放下的吊篮时,五道寒芒奔射而来。
“呃啊!”
驽马斥候背中五矢,惨叫落马。
“放箭啊混蛋!”
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射杀,司隶怒吼咆哮,一脚踹翻身侧弓箭手。
其余弓箭手纷纷放箭,但射程还是差了些,无力地坠在城外五骑前。
见此,三贼将面色铁青,脸上感觉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