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还好吗
两天后，夜。
看着眼前几丈高的围墙，顾亿低头：“你俩确定，那驴粪住在这里？”
三狗四鸭点头。
顾亿：“这里是城主府，他是这里的仆人？”
三狗四鸭摇头。
顾亿眼皮微跳：“是城主的儿子？”
三狗四鸭摇头。
“亲戚？”
三狗道：“他和城主大人没有关系。”
顾亿松了口气。
想也是，这俪兰镇的城主可是姓张，跟城主没关系，连一只小羊也抢，想必也不是灵师，这就好办了。
毕竟以顾亿现在情况，也就能打个小盆友。
“你们去喊他出来，”顾亿道，“就说我要打他。”
两小只不动，看她。
顾亿笑了一下，在三狗头上摸了一把：“确定在西南角羊圈里啊，等着，我去给你抱回来！”
将身一纵，朝高墙上跃去。
虽没了灵核，好在凌云诀一直对她不离不弃，艰难地吸收着比针尖还小的灵力，令人感动。
顾亿刚踩上墙头，还没站稳，脚踝就是一痛，骨头一声脆响，接着身子一歪，朝后跌去。
“仙人公公？！”
“扑通！”
“哎呦！”
强忍疼痛，顾亿推开两小只，龇牙咧嘴道：“今日不宜登高，折良日下次再来，扶我回去。”
听闻小羊今日救不回来了，四鸭眼睛一闭，嚎啕大哭：“我的黑皮，呜呜，我的黑皮！”
三狗见他哭，眼圈也是一红，强忍悲伤，过来搀扶顾亿起身：“仙人公公，你没事吧？”
顾亿：“……”
她叹了口气：“别哭了，你俩去墙角边找找，有没有狗洞。”
还真有。
日久失修，荒草遮掩，成年男子身型无法通过。
顾亿弯腰刚要爬，忽然直起身，指着不远处一棵柳树：“你俩去树下等着，至多半个时辰，就能看见你们的黑皮了。”
小男孩们欢叫一声，跑向树下，顾亿趁机钻进狗洞。
城主府挺大，空空荡荡，少有人迹。
顾亿正觉奇怪，忽见一行仆人穿过廊桥，步履匆匆。
“快快快！有贵人到府，管家让咱们都去前厅候着！”
“哪里来的贵人？”
“不知，这么晚，老爷都睡下了，听说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去迎接了。”
“竟这样大的架子？”
“嘘，你不要命了？！”
……
一行人急急忙慌，有几个边跑还边系扣子，一看就是刚从被窝中爬出。
待他们身影消失在花园尽头，顾亿这才从花丛中站起，一脸沉思。
令城主大人光着脚都要去迎接的贵人？会是谁？六极盟？
不不不，她现在样子，亲妈都认不出来，一垂垂等死的老人，怎会冲着她来？
阴差阳错，也算摆脱六极盟追踪，怎么不算塞翁失马呢？
顾亿摸了把树皮一般的脸，露出一个笑来。
几乎所有人手都被调到前厅，顾亿很顺利就摸到西南角。
羊圈里，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羊正低头吃草。
它脸颊、双耳，四蹄俱黑，其他部位毛发雪白，尤其是头顶，一簇白卷毛盖在头上，像是帽子。
与蓝星的瓦莱黑鼻羊一般无二。
确实十分可爱。
顾亿捡了一把草喂它，防止它咩咩乱叫，弯腰抱起，转身就走。
“你是谁？放开我的墨云！”
忽然一声怒喝。
一八九岁的小男孩怒气冲冲跑来，一边吩咐手下：“将这偷羊贼杀了！”
与此同时，一大帮人从墙角另一侧走出，乌泱泱一片，四周瞬间灯火通明。
顾亿见势不对，施展凌云诀就跑，刚跃到半空，一张网兜头罩来，她下意识拔剑，这才想起体内灵力不足以支撑。
连人带网，摔到地上。
“该死的偷羊贼，受死吧！”小男孩抽出一旁侍卫的刀，上前要砍。
下一刻却呆立当场，湿了裤子，刀也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被顾亿容貌吓尿了，
“小奋，不得无礼！”一衣袍华贵却光着脚的中年人上前，一把拉住小男孩儿，眼角余光一扫，立时也吓了一跳。
“呔！何方妖孽！”
手中积蓄灵光，就要打死这吓人玩意儿。
下一秒，手却被人扼住。
是今夜忽然驾临府门的贵人。
这位主，原正坐在前厅喝茶，刚喝了一口，突然起身说城主府后院藏有重宝，何不让他见识见识？接着便不听劝阻，朝后院奔去。
城主张庙惊呆了。
他后院哪里有什么宝物？也就一只黑山羊，是继子吕奋从两个贱民手中夺的。
但贵人要去，他哪里敢阻拦，只能跟上。不巧撞上一只怪物，估计是饿了，想偷羊吃。
小奋毕竟是个孩子，见爱宠被抢，哪里管得了其他，上去就要杀人，张庙顾及贵人在此，生怕冒犯，忙上前阻止，心中想着这群护卫实在懈怠，贼都进府了还不知道。
该罚！
脸上挂起谄媚笑容，张庙小心翼翼，道：“大人，这怪物长相奇丑，恐有祸害，待小人将其杀死，以绝后患。”
贵人没说话，也没看他。
径直走过去，走到怪物身边，拉开网，抬手摸向那怪物……怀中的小黑羊，微笑道：“果然有重宝……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顾亿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小羊，不确定道：“……黑皮？”
…
夜将尽，启明星亮起时，顾亿走到树下。
三狗四鸭早已睡着，四仰八叉，还流着口水。
顾亿弯腰，将小黑羊放在三狗怀中。
察觉到脸颊湿意，三狗睁开眼睛。
“黑皮！”他欢叫一声，起身一把抱住，又亲又摸。
小黑羊也伸着舌头，亲热地舔着他脸。
“仙人公公，你帮我抢回了黑皮，谢谢你，仙人公公！”
“先不说这个，”顾亿皮笑肉不笑，“我问你，你先前说那个吕奋与城主没有关系？”
“是啊，”三狗道，“他以前就住在城南边，我还跟他打过架，后来他二爹带着他改嫁给城主大人，这才住进城主府。”
这种关系，在三狗看来，可不就是没关系嘛。
顾亿磨了磨牙，朝他屁股踢了一脚：“起来！回家！”
晚上熬夜，白天可不得补觉？一把年纪，可比不得小年轻。
顾亿睡下没多久，院中响起三狗的声音，挺欢快：“仙人公公，有人找你！”
被子被人掀开，三狗抱着黑皮站在床边：“他好笨，说找黑皮，见了黑皮又说不是，一说相貌我才知是你，但你明明是仙人公公，真是个笨蛋，人羊不分……”
顾亿揉了揉眼，起身看去。
门外，一人逆光而入，赤色头发艳丽如火。
“黑皮，”他走到床边，笑容满面，“我来找你玩。”
顾亿哪里玩得动，她太老了。
“不去，”她拉起被子躺下，“我要睡觉。”
红发少年也不生气，靴子一脱就往床上爬：“太好了！我也困，昨晚没睡好，你往里面去去。”
三狗抱着小羊站在一边，见渡劫失败的仙人公公与陌生少年推推搡搡，目瞪口呆。
虽然仙人公公很好，但是长相实在吓人，这位好看的哥哥，当真不怕嘛？
顾亿越推，来人粘得越紧，她一把掀开被子，无奈吼道：“玩玩玩！不睡了，走！”
看着对方，狐疑道：“你认识我？”
少年点头：“黑皮，你自己说的。”
“黑皮是它，”顾亿指了指三狗怀中小羊，“我不是。”
“那你叫什么？”
顾亿不答反问：“你叫什么？”
“我叫星以，”少年微笑，“你可以叫我星星。”
屋后是一片草坡，黑皮埋头吃草，三狗和四鸭趴在草丛中捉蚂蚱。
天气极好，一点风也没有，阳光晒得人暖融融。
“你过来，”顾亿朝他招手，“蹲下。”
少年乖乖照做：“你要我背你吗？”
顾亿摇头：“双手抱脚。”
待少年坐好，她一脚下去：“走你！”
坡有斜度，草皮又厚，少年滚下坡，哈哈大笑。
很快爬上来，再次蹲下，催促道：“再来。”
顾亿也不拒绝，抬腿又是一脚。
两人一个踹，一个滚，玩得不亦乐乎，嘻嘻哈哈。
三狗和四鸭见状，爬上山坡，要求加入。
顾亿让他们蹲好，砰砰砰三脚，一大两小球滚了下去。
她玩了一会儿，膝盖开始疼，正想坐下歇息，两双手横空出现，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三狗四鸭！”顾亿大喊，“待会儿请你们吃竹笋炒肉丝！”
手连忙抱住脑袋，希望老骨头不要折得太厉害。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一双手稳稳将她接住。
“接住你了！”他道，“你还好吗？”
“还行，”顾亿道，“你呢？”
“我很好！”少年眼晶亮，连头发丝都在发光。
“我很好。”他重复道，“从昨夜开始。”
”那就好。“
顾亿轻轻说了一句，从他怀中下来，转身偷偷抹了把眼睛。
少年也没说话，低头看她，眼圈悄悄红了。
在顾亿再次转身的时候，他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
“你不要再出来乱跑了，”顾亿道，“现在外面不大太平，哪儿都比不上家里好，知道吗？”
“嗯。”
“听你家里人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嗯。”
“不要轻信他人的话，更不要傻乎乎为别人挡灾……”
顾亿说了许多，少年都微笑答应，乖得不像话。
抬头，见对方正定定看着自己，笑道：“看什么，没见过这么……”
“好看！”少年接过话头，抬手将她脸边白发绾到耳后，“一直好看！怎样都好看！”
“这倒不假，”顾亿抬手竖了个大拇指：“你眼光也好，一直都好！”
筵席再好，终要散去。
临走时，少年偷偷朝顾亿手心塞了枚红果，眨了眨眼：“人多果少，不够分，你晚上躲被窝吃。”
顾亿从赶羊两小儿身上收回视线，眼前少年已然不见。
大雁南飞，草木衰黄，再相见，又是何时？又在何方？
亦或是，此时为终，此地是了，此生此世，终究终了。
…
曜星以刚走出巷口，赤影就抢步上前，将手按在他后背上，输了好一会儿灵力。
“谢谢你，阿影，我好多了，你不要再输了……”
赤影收回手，声音冷冷：“既然喜欢那只无常羊，为何不让属下买下，我们开出的价格，足够他们几代衣食无忧！”
曜星以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句话，你没听过？本少爷乃堂堂曜氏少主，怎能与平民争夺一只羊？也不怕他人笑话？”
你还怕他人笑话？
赤影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他清了清嗓子，道：“辰少主还有一日即到，他吩咐属下，若主子再不听话往外乱跑，不用手软，直接上刑，死了算他的。”
曜星以抖了一下：“好赤影，别告诉我哥，我答应你，这当真是最后一次！”
赤影冷哼：“先前在氏族，您也这么说的，还不是偷偷跑了出来，这俪兰镇穷乡僻壤，有什么好逛的？哪里不能散心？！”
说完，将自家最爱离家出走的小少主扛在肩上，愤愤道：“谁有我命苦，一月三十天，二十九天都在找主子，还有一天被家主罚，下辈子，死也不跟你！”
曜星以闭上眼睛：“抱歉，是我不好，下辈子你当主子，我来找你。”
“我可不敢，指望你保护我，我早被人杀了！”
赤影絮絮叨叨，良久没听到回应。
他心尖一颤，停下脚步。
“小少主？！”赤影摇着曜星以，手按上他胸口大力输出，“星以少爷？！你醒醒，醒醒！”
曜星以一动不动。
赤影浑身冰凉，颤抖着手在他身上翻找：“寿元丹在哪里？！寿元丹？？！！！”
少年怀中玩具不少，奇形怪状的小竹片、能堆叠成房子的小木块、勾连在一起的圆环……就是没有色如红果的寿元丹。
那是辰少爷九死一生，从秘境中找的，只有两颗。
星以少爷吃了一颗，还有一颗以备不时之需，被他自己收好。
赤影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星以少爷虽不靠谱，对暗卫是极好的，有什么都分他一份，从未将他当做下人看待，说是主仆，更像朋友，或兄弟。
哭泣声响起，由小渐大。赤影弯腰，去抱主子遗体。
一只手忽然伸出，抓住他手腕。
“阿影，你的哭声……好像驴啊……”曜星以眼眸微阖，像是困极，“求你……别告诉……我哥……来过这里……”
因为浮空山那事，曜帝麒恨极了顾亿，认为她红颜祸水，连累小儿子险些身死，这次六极盟发布玄令，他比谁都希望她死，要不是需要人找药加上人魔大战，他势必倾族而出，诛杀顾亿。
这种情况下，曜星以根本不敢与顾亿相认。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能通过曜氏特制的传音石，先六极盟一步找到顾亿。
好在苍天眷顾，他真找到了。
只是……她过得一点也不好。
他的莲莲，那样好的姑娘，为何天衍宫要杀她，六极盟也不放过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曜星以眼中闪过浓重的心疼，慢慢闭上眼睛。
见他再次闭眼，赤影吓了一跳，忙伸手探他鼻息。
还好还好，有气有气。
只是气若游丝，风中残烛。
赤影不敢耽误，忙掏出传音石发出一道讯息，扛起曜星以，破空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