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
郑田浩开车从乡下赶来,看见车站门口站着的妹妹,嘴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怎么回事?”车子刚停稳,郑田浩下车,砰地关上车门。
郑妙谊在门口站了快半小时,双腿发麻,此刻却没有心情和他抱怨,她沉默地摇摇头。
“真踏马见鬼了。”郑田浩烦躁地踹了下车胎,随后接过妹妹的行李塞进后备箱,等郑妙谊上车,他问道:“还没吃饭吧,带你去吃碗粉再回家。”
过了一会儿,郑妙谊开口:“哥,我想回家。”
声音哑得可怕,郑田浩扭头,看见她整张脸隐没于黑暗之中,周身充斥着悲伤的气息,一瞬间好心疼她,“行,马上回家。”
车子停在院子里,大伯母和奶奶知道她没去学校,问了好几遍,郑妙谊只是摇摇头,不肯说,她拖着行李上楼。
大伯母看着她上楼的背影,性子急躁地要上楼问个清楚,却被郑田浩拦住,“阿妈,让她一个人待着吧。”
“待什么待啊,马上要开学了,北大不读啦?!!”大伯母激动地说道,这时候奶奶也迈步上楼,只不过她是回房间睡觉的。
郑田浩揽着亲妈的肩膀,和稀泥道:“离开学还有几天,你放心,到时间了我亲自押送她去学校。”
大伯母气不顺,睨了他一眼,“你好好打工我就谢天谢地了。”
五点二十,郑妙谊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扶着床坐起来,她机械性地刷牙洗脸换衣服。
她下楼的时候正好和从房间出来的奶奶撞见,老人家咳嗽几声,说道:“吃过早饭再去。”
郑妙谊摇头,声音沙哑地说:“我想知道答案。”
老人家摆摆手,“去吧。”
下楼的时候,郑妙谊用力地揉搓了下酸涩的眼眶,强行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奶奶站在阳台,年纪大了眼底浑浊,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自己孙女,树皮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清晨的阳光照不出任何暖意。
她早该知道二世祖不靠谱,平白让她的宝妞受委屈了。
可此刻郑妙谊唯一的想法就是知道陈景元的下落。
他为什么失约了,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昨天郑妙谊从白天等到黑夜,期间给陈景元打电话没人接,之后又找林家旺、沈淑慧,他们都不清楚他的情况。
第一次,她觉得这个落后的县城居然这么大,大到找不到一个人的下落。
“叔公。”
陈文霖拿着抹布在擦车,突然听见有人叫他,扭头看去,是郑家的小女孩,因为阿元的关系总能见到这个漂亮的孩子,可今天一看,眼底全是红血丝,嘴唇发白,仿佛枯萎的玫瑰。
“您知道陈景元去哪了吗?”
“如果您知道的话,告诉我好不好。”
他心里一咯噔。
把抹布扔进水桶,陈文霖弯腰搓洗抹布,低着头,语气轻松地说:“阿元去国外旅游了,一家三口都去了。”
“说是马上要上大学了,趁机去玩玩。”
周围太安静,等了一会儿陈文霖抬头,对上她那双受伤的眼睛,郑妙谊问:“真的吗?”
陈文霖起身,“就是去旅游,过段时间就回来了,我听说你也快开学了,辛苦读了这么多年,去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吧。”
郑妙谊在陈宅门口站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什么,陈文霖自顾自地擦车,再回头的时候,小女孩已经走了。
抹布扔了,陈文霖跛着脚快步走进宅子。
肃穆的祠堂里被香火的烟雾弥漫,正前方的老人举着线香神情严肃地拜了拜。
等仪式结束后,陈文霖敲了敲门,开口道:“刚刚郑家的孩子来了。”
陈老爷子拄着龙头拐杖缓缓转身,浑浊的眼睛看向天井外的天空,烈日灼心,“阿文呐,这一天还是来了。”
“平坦的都是断头路。”
声音苍老,语气悲凉。
……
一连五天,郑妙谊准时去陈宅,也不进门,就坐在门口石狮子旁边的大理石砖上,膝盖上放一本《三国演义》。
陈家没人出来,既不赶她走,也不请她进门。
一页看完,郑妙谊翻过一页,不远处村民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
说的方言,语速很快,她却听懂了。
说的是:高攀陈少爷,没梯子攀不上。
灼热的光被石狮子挡住,美丽的少女眼眸低垂,看不清她的表情。
连郑妙谊自己都觉得厚脸皮,这样日复一日地等在陈宅门口,到底为了什么呢。
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陈景元迈出了九十九步,她能不能也迈出一步。
哪怕不要自尊了。
快到饭点了,郑妙谊把东西装进帆布包,回家吃饭。
她不肯去学校,家里人怎么说都没用,奶奶沉默地给孙女做饭。
吃过饭之后,郑妙谊回房间,踩着凳子,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
是高三毕业前写的纪念册。
她轻轻擦去封面的灰,记忆里每个同学在上面写字的模样仿如昨日,翻开订书机封口的纸张,是陈景元写的。
第一页是龙飞凤舞的字体,嚣张地警告别人勿看。
可陈景元却消失在了她的世界。
郑妙谊把所有针撬开,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体,他写的时候应该很认真,字字斟酌才写下的,没有涂改的痕迹。
“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一定是你的男朋友了。”
“好吧,就算不是,我也是男朋友预备役,不然也太差劲了。”
……
“陈宝娟诅咒我要追你99次,一开始我不信,后来发现可能是真的,你太难追了,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说句丧气话,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那我就把爱意带进棺材,找个道士作法,让我下辈子第一个遇到你。”
水珠在纸面上晕开,一滴一滴,从小到大。
郑妙谊合上纪念册,下定决心,再勇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