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玄回到太子府后,府上厨房匆忙备了晚膳,看见那碗腊八粥,他才想起来,今日是腊八。
香甜软烂的粥喝在嘴里,他只觉得发苦到喝不下去,低叹一声:“往年在行宫中,总有孤陪着母后,今年大雪纷飞,只剩母后一人孤寂。”
茂平忙道:“秦国公府已经派人来过了,说是秦国公去看了娘娘,娘娘一切安好,娘娘也带话,叫殿下您万事小心隐忍,一切谨慎保重。”
慕容玄闻言,眼中像是藏着一团即将迸发的火,讥讽般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小心隐忍,谨慎保重。”
去岁回京以后,朝堂文武百官处处以曜王为尊,叫他处处受制于人,他已经忍了够久了。
若他保重自己的代价,是心爱之人不能娶,是生身母亲再不能相见,他苟活一世又有何用呢?
“去跟舅舅说,叫他替孤去户部尚书府上放把火。”慕容玄开了口:“就说,孤忍不了。”
茂平也不敢说什么,领了吩咐就出府去秦国公府,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外戚,秦家自然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慕容玄无意识地喝了几杯酒,只觉得微微有些头懵。起身在府里走了走,不知不觉的竟又走到了上回沈惜月暂住的那间屋子。
屋子里的浴桶早就收起,沐浴的美人也早就不在这里了,可不知怎的,他仿佛还能闻见她身上的馨香。
慕容玄朝着那整理干净的床榻就扑了过去,深吸一口气,都是她的味道。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真傻,明明这个时候就是需要她,为何还要为难自己?
......
华阳郡主府。
正院里,沈惜月正拥着被子,就着烛火在看兵书。
“叩叩”
外头响起两声敲门声,沈惜月偏头看过去,就见慕容玄已经轻车熟路地推门走了进来,还十分顺手地朝外招招手,意思是叫屋里的丫鬟都出去。
沈惜月:“......”
从那日赏雪宴后,她就没再见他了,知道他忙,一点也没有埋怨他的意思,这会儿见了,心里难免又是一阵心软。
屋里的丫鬟们见沈惜月没反对,倒是很识相地一溜烟的出了门,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沈惜月放下手上的书,掀开被子,下床穿上鞋,朝他迎了几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你回去躺着,我身上冷。”慕容玄见她上前来,反倒是后退了两步,开始自顾自地解着沾了雪的披风:“在宫里呆了一天,回府才知道今天是腊八,想跟你说说话。”
沈惜月站着没动,看着他扔下披风,就仿佛是扔落了一身的寥落和寂寞。
“本来不想打扰你的。”
慕容玄烤着炭火叫自己暖和起来,将那些不愿意叫旁人窥见的心事,也一点一点地坦露在她面前,声音中藏不住的懊恼:“从宫里出来,我心里实在难受。”
沈惜月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慕容玄。
从前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游刃有余,叫她放心仰仗的模样,今日看他撕开了伪装,她只觉得心里一疼。
心里多了怜惜,整个人就越发柔和了,问他:“怎么了,可是事情不顺?”
“很顺,一切都跟冉罗锅预想的一致。”慕容玄真是一跟她说话就先好了大半,“孤动了点手脚,老大和老四那几个正妃和侧妃就闹了个翻天覆地,老四对贵妃失望至极,往后也就不会再唯老大马首是瞻。皇上下旨将顾尚书贬至泉州,孤顺势推了谈宜春顶上工部尚书的位置,想来老四也不会替老大出手。”
“那是好事啊。”沈惜月又迎了上去,往软榻上让慕容玄:“殿下,坐下说,我替你斟茶。”
因为是腊八,软榻上的小桌案上摆了一碟一碟的点心,挤挤挨挨地堆在一起,有樱桃煎、肉芽枣、杏干、猫耳朵炸糕等等,是今日沈惜月特意吩咐红梅她们准备的。
颇有些准备过年的气势。
“还是你这里热闹。”
慕容玄看着正在沏茶的沈惜月,不自觉地笑了:“从前我母后也是很喜欢过节过年的,每年腊八的时候,母后早上总会备上一碗腊八粥,夜里还要跟我喝上两杯。虽然只有我们母子二人,可赏雪饮酒也别有一番滋味。”
“殿下,是想秦皇后了。”沈惜月哪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沏完手上的茶,就看着他笑了:“怪不得闻到你身上一股酒味呢。”
“怎么?呛到你了?”慕容玄很是敏感,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身子。
“不是这个意思。”沈惜月摇摇头,眼睛一眨,仰头朝着门口扬声吩咐了一声:“红梅,去热一壶梅酒来。”
“是。”
慕容玄疑惑地看着她,沈惜月迎着他的视线,唇角翘了一翘,柔声道:
“不知怎的,听殿下这么一说,觉得秦皇后定然是个心胸疏朗又乐观之人。所以忽然萌生了钦慕之心,就也想学一学饮酒赏雪的雅致之意,不知殿下,可否陪我喝两杯?”
“那再做几道下酒菜来。”慕容玄也来了兴致:“孤陪你喝。”
红梅很快准备妥当,拎着食盒进来,霜叶和绿柳在后头一人拎只小炭炉,一人端个小暖锅。
几样精致的小菜摆上桌,暖锅里热上了浓香的羊汤,一壶温热的梅酒,两只精巧的水晶杯放下,丫鬟们又很快出去。
沈惜月提起酒壶给慕容玄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大半杯,慕容玄动了动鼻子,仰头一饮而尽,登时眼前一亮:“从前,我母后也会在酒中放些姜丝,说是......”
“驱寒。”沈惜月接过他的话,说道:“冬日的军营中是没有地龙和炭盆这些东西的,将士们都喜欢这么饮酒,秦家从开国时起便是武将世家,想来秦皇后也是这么学会的。”
“开国武将。”慕容玄默念了一遍这句,看着酒壶上映照的火光,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忍不住轻嗤一声:“如今像是拔了爪子的病猫。”
沈惜月叹息一声,飞鸟尽良弓藏,秦家始终逃不过历任帝王的猜忌,譬如沈家一开始便是被提拔起来防备秦家的。
只是秦国公和父亲彼此视为知己,只是碍于朝堂局势,少有交集。
“会好的。”
沈惜月低头又给他斟了杯酒,语气十分肯定:
“秦家是殿下的外戚,殿下示弱,秦家便也只能示弱。可如今,殿下不是正在一点一点往朝堂伸手吗?先是工部,再是户部和吏部......等殿下在朝堂站稳住脚跟,坐稳太子的位置,坐上那把椅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秦家也不必再忧心生死,秦皇后也能回宫来,往后的日子,定然是比现在要好过的。”
慕容玄笑了,举起杯子往沈惜月的杯子上碰了碰:“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我?”沈惜月一愣,捏起杯子喝了酒,眨了下眼,模棱两可道:“我不用说我自己,你好我就好啊。”
他坐上那个位置,沈家至少不会被冤死。
慕容玄不知怎么理解的那句话,没再继续说这些,仰头又是一杯酒:“你这梅酒酿得真好,喝进肚子里,连心都觉得是甜的。”
“殿下把郁气散出来就好,别多喝了。”沈惜月晃了晃酒壶:“一壶都空了。”
“好。”慕容玄一脸顺从地放下酒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不喝酒了,那你让孤抱一抱。”
沈惜月迎着慕容玄那可怜兮兮的目光瞪了回去,她看出来了,方才的他是真可怜,现在的他是装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