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交一身青缎嵌玄狐锦袍,眉眼笼上怨色,怒意满满,“张岑儿,你根本不爱我。”
坐在帝位上的女子一脸傲意,习惯了周遭都是奉承阿谀之色,忽然有人挑衅,张岑儿反而觉得有趣。
“陶家的生意脉络延伸了整个玄武,谁不知道你陶家二爷和朕的关系,才与你处处方便,陶乐交,人不能既要又要。”
张岑儿上前,染着大红色蔻丹的指甲挑起陶乐交的下巴,像是在欣赏一件优美的器物。
陶乐交看着女子的眼睛像是在透过自己看着久远的记忆,不禁问道:“你在想谁?”
张岑儿别过眼,“不关你的事。”
陶乐交忽而觉得可笑,屈辱像是常年笼罩在王庭的冰雪一般难以拔除。
“既然陛下不想和草民推心置腹,那草民便退下了。”走至大殿门口,微微侧头说道:“陶家走到今日不光是陛下的功劳,陶家所有的生意都是分毫不差的缴纳税款,若是陛下心中不忿,给予草民的尽可拿回去,看看草民会不会跌到泥潭里再也起不来。”
张岑儿看着那在阳光下和简兮极为相似的侧脸,怔怔出神。
陶乐交有自己的骄傲,他决不允许有人将自己当做别人的替身,以后,他不会踏入这王庭一步。
银珠上前添茶,忍不住开口道:“陛下,陶公子对您一片赤子之心,凡是得到了好东西都不忘进献陛下一份,陶家生意忙碌,他还会每个月来王庭看陛下,虽然每次都说顺路,可是王庭地处极北,哪有那么巧的事。”
“够了!”张岑儿出声打断。
“都退下。”
“是。”
大殿内空无一人。
张岑儿坐在帝位上,看着空荡荡满是金黄华丽装饰的殿宇。
终于有些明白张翘的感受。
孤独,极致的孤独。
许多话只能埋在心里,不可同旁人而语。
只因她是女帝,身上肩负着国家的兴衰,她累了不能说,受了委屈也不能喊冤。
唯一能和自己说实话的人也被气走了。
就连亲生的哥哥立在面前也只有身为臣子的惶恐。
无趣。
张岑儿如今也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待在暖阁里面喝着宫中的御酒消愁。
还记得小时候,张翘和李图恩爱非常。
李图宫中所用全是王庭里面最好的。
自从张岑儿五岁的时候,李图为李家向张翘求情,张翘震怒,从此也就冷了李图,甚少进入后宫。
起初张岑儿怨恨张翘的不作为和对他们父女的忽视,除了温柔的皇兄和父君,她在这王庭里面再无一丝眷恋。
直到玄武战败,她和皇兄被送去轩辕王朝,临别之时,那个女人脸上闪过愧疚,张岑儿心里只有厌恶。
要不是为了李图的性命,她一定会选择逃婚。
轩辕王朝一行,是她噩梦的开始。
轩辕藏祯,那个窝囊的男人,想要皇位却没有胆子一争,轻易就被轩辕战摁在了地上。
将她辛苦筹集来的粮食偷走,还在新婚之夜对她这个妻子用药。
禽兽。
她讨厌男人。
终于,张岑儿等到了一个离开轩辕王朝的机会。
和那个马球会上白衣清绝的女子一起,抗争不公的命运。
就是简兮。
一路上,简兮展现了不逊于张岑儿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的智谋。
她欣慰。
简兮从不示弱,渐渐的,张岑儿的目光再难从她的身上离开。
这个女人行事,总是春风化雨般的缜密。
张岑儿特意打探过简兮的身世,从一个小丫鬟成为当朝一品大员的夫人,不可谓不是平步青云。
看到简兮和沈南星青梅竹马,简兮却给沈南星选了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之女做夫人。
张岑儿便知道,简兮和她是同一类人。
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这样将野心和欲望摆在明面上的女子,不失手段和温和。
张翘死前还是将玄武交给了张岑儿,并不是因为这个女人良心发现想要补偿,也不是因为张翘突然之间发现了她的才华,而仅仅只是因为巫兰雅的一句占卜。
临行前,张翘说过,简兮就是最好的辅佐之人,她已经派心腹去了塞北协助简兮。
争权、夺位,除了刚开始遇到了些许挫折,直捣王庭,李图自戕成全了张岑儿的霸业。
张岑儿成功了,也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偌大的王庭,不论过了几个春秋还是一样的白雪皑皑,冰城不外如是。
简兮做了丞相之后,张岑儿便放心的将女帝手下统辖的四都八部全部交付,有人说此举可能会养大简兮的也野心让其有了谋权篡位之心,张岑儿不以为意,她倒是希望有那么一天。
张岑儿看着面前一板一眼汇报各部落情况的简兮,不由得问道,“丞相几十年如一日的勤恳,也不觉得倦吗?”
彼时的简兮已经三十岁,保养得宜的脸上只有眼底那饱经世事的沧桑能看出她的年龄阅历,岁月仿佛也不忍心在这样的人身上刻下痕迹。
简兮下意识的恭敬道:“陛下何出此言?”
张岑儿被反问的愣住,是啊,每天都做的事怎么会觉得倦呢,觉得倦的也就只有她这个无所事事的女帝了吧。
张岑儿扯开话题,“晴曦和辉儿的婚事她已经同意了,以后咱们两家可就是亲家了,丞相不必多礼。”
简兮垂下眼睑,语气淡淡的,“陛下客气。”
高晴曦出嫁,除了简兮准备的嫁妆,高云淮将手下的高氏商行一并陪嫁了去,陶乐交还将陶氏的家产分了半成给高晴曦,嫁妆队伍从塞北出发,浩浩荡荡的直入帝都, 真真是十里红妆。
张万辉继承了张玄昱的痴情宠妻,一切以高晴曦为重。
张岑儿下令,玄武的下一任皇帝只能由高晴曦生出来。
简兮愈发少言,行事乖张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张岑儿每每遇到弹劾简兮的奏章皆是一笑置之。
笑话 ,这江山以后就是高晴曦的,简兮爱女如命,难不成还会对自己女儿不好?
简兮五十岁的时候,太子也已经三十三岁了,国祚安稳,她便想要告老回乡。
张岑儿却是不许。
“陛下,臣不想这么辛苦了。”简兮扔掉手上的笏板。
张岑儿在帝位上盘腿而坐,将盘子里面的冰橘递过去,“这么些年,你终于累了,这王庭这么大,你便搬进来和朕一起,朕现在退位,直接将皇位传给太子,正好咱们也能指点着些,你觉得可好?”
简兮眼神哀怨,“臣忙了这些年,如今老了,只想逛逛大好河山,当年温山草原上的祁婆婆说,朱雀王朝最是安逸,我想去看看。”
张岑儿兴致勃勃,“朕也想去,朕和你一起去。”
简兮无奈道:“百官不会同意你离开王庭的。”
张岑儿似是发泄一般的将手上的冰橘扔了出去,“朕不能去,那你也别去。”
简兮还想再为自己辩解,“可是我已经五十岁了。”
“朕明年也就五十岁了,丞相春秋鼎盛,身子也强壮,等朕过两年死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张岑儿像是在说气话一般。
简兮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离开帝都的了。
只得作罢。
虽然服了保养身体的王庭秘药,可是多年官场周旋耗尽心血。
五十八岁,简兮躺在自家宅院的藤椅里面,安详去了。
帝哀伤,三日不朝。
太子和太子妃亲自侍奉榻前。
因着张岑儿未曾纳后宫,帝陵中空余的墓地还有份额,张岑儿做主想要将简兮葬入帝陵。
高晴曦想要说些什么,被张万辉一把拉住,示意她不要做声。
高晴曦走至殿外,甩开张万辉的胳膊,“我父亲思念母亲多年,父亲来信,只希望他们生不能同衾,死同穴,母皇这样做算什么。”
张万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得解释道:“岳父岳母早已和离,岳母为玄武忠心耿耿,能葬入帝陵是天大的福气,母皇身子不好你可别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高晴曦还想着等事情过去了再想办法。
谁知道第二年张岑儿便跟着去了。
去的之后更是给典仪女官祁姒留下遗诏,她的棺椁进入帝陵之后,便用铁水将里面灌满,纵然是有人盗墓也无计可施。
高晴曦想要找人盗墓的念头也只能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