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求主家,这只灯笼倒也十分豁得出去。
但……
我心虚。
日日夜夜跟小莲在一起,白宣便要时常说些酸话,这灯笼还是个大男人呢,我若是拎着他,白宣岂不是要暗自闷气?
我……
我有些羞涩的想:白宣一个人那样孤独,我可不忍心见他生气。
因此,此刻哪怕小莲都心动了,我却仍是摇头。
那灯笼见我如此,眼神恋恋不舍的看了看我沉甸甸鼓囊囊的包袱,仍是不肯死心:
“贵客,我哪里叫您瞧不上呢?你说,我改便是了。”
好一盏能屈能伸的大灯笼!
我想了又想,忍痛从包袱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我一个女儿家,怎好意思带个男鬼日夜同行?实在是男女有别,这些钱你拿着,往后十数年都不必着急攒钱了。”
那灯笼却不傻。
他看了看烛火下银光闪烁的碎银子,又双叒叕看了看我的包袱,也不知怎么想的,此刻竟再次摇头:
“你这样有钱,我若是跟着你,岂不是还有机会给我的红灯笼皮外描金画凤?”
“天啦!”
“往日元宵节看他们各式各样的灯笼皮,我羡慕的都要躺出烛泪来!”
“贵人,不过男女有别这区区小事……我是灯笼啊,蜡烛芯儿软了之后随便捏的,你想叫我是男我便是男,想叫我是女,我便是女……”
他说着,还羞答答看我一眼呢。
我:……
可我是人啊!
你一会儿男一会儿女的,在我心中也老觉得你是个男的呀!
那灯笼见我不吭声,神情越发急切:“再说了,我就喜欢做灯笼,并不乐意化成人形——贵客,你带我走吧!”
“我今夜便给老板托梦,先把我的赎身身价砍一砍……您觉得我值多少钱?”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戏文中去青楼给姑娘们赎身的公子哥。
但很快,看着对方急切又渴望的神情,我又忍不住心软了。
“那……”
“你要愿意一直是个灯笼的话,带着你倒也不是不行……”
小莲此刻上下看了看:“不过你真是掉色挺严重,风吹日晒的是个旧灯笼……你先去给老板砍价吧,五文钱,我们便将你买走,不能再多了。”
那灯笼得了准话,此刻欢天喜地的从床边爬了起来,此刻还有些瞧不上似的:
“我就爱做灯笼,谁愿意做人呢?身子细呼呼的,一点也不圆润。圆润的又不够轻盈,挂起来又沉甸甸的,不能随风摇摆……这整个城的人啊,我看了,没有一个挂起来有我好看的。”
我:……
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人若是像灯笼一样排排挂起来晃悠,这得多惊悚啊。
倘若一开始在村子里,当先遇到的是这样的妖怪的话,我又何至于吓成那个惨样子!
如今倒好,胆量起来了,遇见的第1个却是这样不着调的精怪。
这只灯笼轻盈的飘了出去,想必是打算梦中与老板砍价了——砍的还是自己。
倒是小莲突然笑出声来:“我运气真好!”
嗯?
我不解的看了过去。
却见小莲笑嘻嘻的:“你没听着灯笼说吗?他不怕风吹日晒雨淋——也就是说,我藏在那灯笼壳里,白日里你提着灯笼,就可以光明正大带我俩逛街了。”
“要不是图这个好处,咱们何苦带上这样的精怪呢?若是一不小心碰上了道士,恐怕还得一番解释。”
“可……”我犹豫的看着小莲:“倘若大白天逛街,我提着灯笼,难道不比举着伞更醒目吗?”
小莲:……
她沉默了一瞬,随后看着我,干巴巴的笑起来了。
……
远离村子,远离荒郊野外,哪怕夜里被灯笼打扰,我也仍是香甜的睡到早上。
下楼时,柜台前的老板眼下青黑,眉目间却飞扬着一股得意,胖墩墩的身子晃悠来去,显然很有两分骄傲。
我有些不解。
那灯笼不是说夜里与这老板砍价吗?这是砍成了还是没砍成啊?怎么做老板这样高兴?
再一抬头,却见客栈门口挂着的那只粉不粉白不白的灯笼,越发老旧又落魄,一时半会儿的,竟看不出是沮丧还是开心。
反正今日也不打算走,还是等夜里再问吧。
就在此时,只见门口一个半大少年正惊讶的看着我,随后便惊喜地叫了出来:
“阿姊,你没事啊!”
我想起这少年昨日关于这客栈闹鬼的提醒——倘若不是我,恐怕夜里的住客又要哭爹喊娘的跑出来了。
于是心里很承这少年的情谊:
“是啊,我没事呢!我看可能天长日久,这客栈大约已经不闹鬼了吧。”
少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客栈,眼中虽还仍有怀疑,但笑容却是发自真心的:
“是!不闹鬼那就最好了,阿姊今日想要去看些什么?这城里我都熟。”
我也开心极了:“那你带我去尝尝咱们城中有哪些特产好吃的吧!”
万安城当真比村子不知繁华多少倍,一大早街头便密密麻麻全是摊贩和来往行人,我甚至还看到有卖甜咸豆花的——
“豆花竟然有咸的!”
我大长见识。
反而是那少年好奇的看着我:“阿姊之前是爱甜的多些吗?”
甜的我也爱啊!村子里能买到的东西少之又少呢。我前头十几年又没有出过村,哪里知道除糖葫芦以外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于是点头:“只要是好吃的,不管甜的咸的什么味道,我都想试试。”
那少年便抿嘴一笑:“那我知道有一家卖羊汤的,鲜香极了,就是价格稍贵,铺子离贵人宅院有些近。”
“无妨!”我拍了拍腰间的空荷包——钱当然藏在怀中啦!不然有偷儿可怎么办呢?
“贵了我也要尝尝!”
至于地方偏一点,我一个弱女子本不该孤身跟过去——但,反正经历了老道之后,我是什么都不怕了。
“白宣白宣,我待会儿喝羊汤给你看呀!”
正在心中默默馋他,却突然听得一声嚎啕——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冤孽啊,冤孽!”
我吓了一跳,再抬起头来,却发现此刻正走在一家府邸门前。
上书——
“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