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康医院,三楼。
耳科治疗室,鼓膜修复手术正在进行中。治疗室外,任佳在门口踱来踱去,不时往里张望。
郭巍看她一脸焦灼,便温声安慰道:“最多一个小时就出来了,小手术,不用紧张。”
心里还有句话没说:看起来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听了老伴这话,任佳狠狠剜他一眼:“我自己的儿子,我不紧张?你还好意思说,你也在考古队里,都没把儿子看好。”
这事儿要从两周前说起。
两周前,郭超仁、卢威作为临时潜伴,一起下水对“长江口四号”沉船遗址进行探摸。
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没有默契,郭超仁、卢威下水之后不久,竟然发生了意外,氧气管缠在了一起。
真是祸不单行,还没来得及把氧气管理顺,突然间风起浪涌。等到两人狼狈地出水后,郭超仁耳膜受损,卢威也出了问题。
原来,他在调入国家文物局之后,之所以没直接参与潜水,是因为他早年患过减压病。
这下子,卢威身体再度受损。
两个人,都住进了济康医院,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五楼。
再说回到几个月前。
作为防渗防腐方面的专家,郭巍接受了卢威的邀请,加入到“长江口四号”考古队里。
这些日子里,已经返聘的郭巍,一边为原单位做研究,一边在考古队里做参谋。
但正如郭妈任佳所说,郭巍和郭超仁的确都在考古队里,也怨不得任佳埋怨他。
不过,郭巍还是要杠一下:“不是!我跟他工种又不同,怎么盯他?”
任佳撇撇嘴,眼睛往楼上一瞪,颇为不忿:“要不是那个人突发奇想,搞得儿子情绪紧张,怎么会闹成这样?”
郭巍摇摇头:“你讲点道理,这是个意外,再说了,他自己也受伤了。”
“我真的不懂了,他为什么非要跟儿子一起潜水?你倒是说说!你不是跟他很熟吗?”
“我跟他不熟,以前都不认识啊!你忘了?!”
任佳叹了口气,失神地坐下:“这人真的好奇怪。你说他对儿子器重吧?他又处分过小超。你说他看不惯小超吧?他又……”
他又似乎总是爱和郭超仁接触,不断给他机会,甚至于,有点“献殷勤”“爱屋及乌”的意思。
如此矛盾的做法,应该有一个解释。
于此,郭巍心里有个猜想。
不过,他认为,孩子总要自己长大的,他没有必要去关心,去干涉。
见郭巍没有说话,任佳便问:“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郭巍有意换个话题,“有没有必要做这个手术。”
“什么?”
“他出水的时候,耳膜破了。你知道的,耳膜破了,是因为耳膜承受不了大气压的陡然变化,然后在耳膜上形成了一个挫裂伤,或是撕裂伤……”
任佳无情打断他:“说重点!”
郭巍只能言简意赅:“鼓膜自己有修复能力,一般来说,四周后不能自愈才需要做手术。现在才一周呢!”
“你知道什么!你也说了,‘一般来说’!他这情况算一般吗?要是延误了治疗,后悔药哪里吃去!”
鼓膜修复手术,有烧灼法、夹层法、内植法、脂肪粒修补法等术式。
医生们研究之后,选择了脂肪粒修补法。术后,郭超仁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约摸还有十分钟结束手术时,钟小梅提着饭盒过来了。
这段时间,钟小梅每天都要提着煲汤过来一次,跟郭巍、任佳也都熟悉起来。
一开始,夫妻俩还跟她客气,两三天后,任佳就跟钟小梅聊得很投缘了,也不知是因为她有营养师资历,还是因为她有心——尽管她说这是赵函数的心意。
时间到,郭超仁被护士推了出来,见爸妈、钟小梅在门口等他,他笑着张了张嘴,想打招呼。
任佳马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说话,别用力。”
鼓膜受损,对郭超仁的听力也有影响。想着自己反正也听不清,他也索性不说话了。
钟小梅见护士有些疲倦,便主动说:“任姨,我来推吧!我习惯照顾人了!”
任佳忙接过饭盒:“好,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钟小梅爽朗一笑。
走在郭超仁、钟小梅身后,任佳望着她健美而有活力的身姿,不自禁点了点头。
她走得不慢,但推得很稳,果然经验十足,很会照顾人,这太适合少根筋的儿子了!
而且,她学历还凑合,厨艺又很好好,不算很漂亮,但胜在小家碧玉!
再有,从某些角度看过去,似乎还有点莫晓薇的影子……
郭巍觑着任佳的表情,皱皱眉。
都是过来人,他怎么看不出钟小梅的心意,看不出老伴的心思?
郭巍有意走慢些,并扯了扯任佳的衣袖:“我说……”
“你先听我说,”任佳截住他的话,压低音量,“这个姑娘不错呀!”
“是不错——呃,哪个方面?”
“哪个方面都不错,你觉得呢?”
“这个……她不是本地人。”
任佳一脸不可思议:“老郭啊!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有排外思想呀!”
“不是……我脑子乱得很,表述不清。我意思是,她不是本地人,以后说不定要回老家,这样就难以兼顾爸妈和爱人,你懂吧?”
“哦,这个啊!这个问题不大!只要他们觉得合适,就……”
郭巍性格温和,难得地打断任佳一次:“对嘛,你也说了,要他们觉得合适才行,我们啊,就别操这个心了吧?”
“快三十了。”
“不急,真不急。”
夫妻俩心情各异,慢慢挪步到病房里,正好看见郭超仁手挡了下鼻子,像是要打喷嚏。
秋冬之交,容易感冒,郭超仁鼻子也很痒。
任佳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叫道:“不能打!”
因为嗓门太大,郭超仁听到了一点声音,郭巍更是被她吓得一哆嗦。
就在两个男人还在发懵的时候,钟小梅已经反应过来,轻车熟路地扯出两张餐巾纸,轻轻按在郭超仁鼻子上。
又轻轻揉了揉。
郭超仁定了定神,鼻子也舒服了跟多,这声喷嚏总算没打出来。
原来,医生曾经叮嘱过,要尽量保持耳道清洁干燥,尽量避免感冒,不能用力打喷嚏、擤鼻涕。这些动作都有可能影响脆弱的耳膜。
日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柔柔地透了进来。钟小梅按住郭超仁鼻头的侧影,看起来格外温柔。
夫妻俩站在门口,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