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每一天,考古队员和“吉光”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从潜水区下水,在浑水之中摸索许久。
因为不是商船,文物不是成捆成捆地放在船舱中。又因为翻船倒扣的原因,文物更是散落在地,很难“打批发”运走。
十二位队员便只能一点一点去摸,又一点一点地用绷带把文物包裹住,再放进筐里。这种包裹,一般是用聚氨酯树脂材料。
遇到手感特别脆弱的瓷器,考古队员便不再运用“绷带包裹法”来保护文物,而是用更为稳妥的“液氮冷冻法”。
文物攒得多了,考古队员把一筐一筐的出水文物挂在机械臂上,再用通讯仪通知水面,工作平台出水文物起吊区留守的人员,就会操纵机械臂,把文物连筐提起。
到了出水文物起吊区,考古人员会立刻卸下文物筐,并把它转移到出水文物浸泡保护区,进行脱盐处理。
“……脱盐处理之后,考古队员会对筐里的文物进行信息采集……”童婳在平板上,事无巨细地记下每一个细节。
尽管她早已做过功课,但人在现场的感觉是不同的,看到的每个细节都是真切细微的。
在先前的调查阶段,考古队只采集到散落在船底的文物标本三件,分别珐华釉双龙耳瓶、“日”字纹的金饰件、金箔贴金碗。
而当他们正是开展水下文物提取工作,却完全不同。童婳每天都在帮着登记文物数量,才过了三天,就有七千多件了。
这其中,以各种火器为多,但瓷器、金银器的数量,也达到了一千多件。照王逸少的安排,要等到出水文物全都提取出来,才对它们进行深入研究。
工作很累,强度很大,但这些出水文物,却让郭超仁觉得无比满足。
作为才入行一年半的新人,耿岳还没参加过这样规模的水下考古活动,他的心情更是难以言表。
晚饭后,郭超仁、耿岳一人一椅,坐在公寓门口,对着满天星斗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童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走过来,随口问道:“在聊什么呢?”
耿岳先回复她:“超仁问我,是在海上种珊瑚好玩,还是下水捞文物好玩。”
“那你觉得呢?”童婳被搭了把椅子,坐在他俩旁边,显然是要加入聊天组。
“感觉不一样。”耿岳如实回答,“种珊瑚是让‘没的’变成‘有的’,而捞文物是让‘被埋葬的东西重见天日’。”
“哈哈,我倒觉得殊途同归,”童婳小结了一下,“不管是哪种水下工作,都是在赋予新生。”
“嗯?”耿岳不明白。
“种珊瑚就不说了,文物埋葬在水底,不见天日,等于是沉睡或是死亡。而你把它捞了出来,可不就是赋予新生吗?”
“有道理,通透。”虽说童婳的话经不起细琢磨,但耿岳也心悦诚服。
“哦,对了,我这有瓜子。吃瓜子吗?”因为聊天,童婳捧着瓜子忘了嗑。
“不了,我们这几天只能吃师傅配的菜。”耿岳忙推拒。
郭超仁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那个“吃”字。童婳不由莞尔。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童婳才切入正题:“超仁哥,我请教你一个问题。”
“写稿子遇到难题了?”
“嗯。”童婳说,“我今天想写一写,在提取文物时,用的‘绷带包裹法’和‘氮冷冻法冷冻法’。绷带那个,我觉得不用多着墨,主要是‘液氮冷冻法’。”
“不明白的地方,你说说看。”
“我查了一些材料,材料里说,液氮冷冻法主要用于制作制冷剂。液氮性质稳定,速冻方式有三,一是液氮浸渍冻结,二是液氮冷气循环式冻结,三是液氮喷淋冻结。我想知道,在水下考古当中,我们用的是哪种方式?”
“一般是第一种。”
“为什么呢?”
“液氮浸渍冻结,是把文物置于进入液氮中,实现快速冻结。液氮喷淋冻结,必须与文物或食品进行热交换。在水底呢,哪有什么热交换!”
童婳一怔:“食品?”
“对啊,”郭超仁笑,“冰箱里也用的。”
想起来了。起初,冰箱使用的制冷剂是氟利昂,这种制冷剂的速度比较慢,后来市面上的冰箱,已有不少改用了液氮。
童婳点点头:“怪不得这么熟悉,原来是它。那我知道怎么写了,我可以从冰箱制冷说起,这样会更有生活气息。”
闻言,耿岳流露出欣赏的眼光,郭超仁却翻起了手机,不一会儿递给童婳:“你可以先写分子冰淇淋。读者会更有兴趣。”
“分子冰淇淋?这是什么?”童婳很困惑。她对吃这种事,一直保持着“能吃饱不饿死就行”的态度,很少吃什么新鲜玩意儿。
“这个么,”郭超仁来了劲,“一种在国外很流行的高端冰淇淋,吃起来会冒烟,口味么,有香草、奥利奥、榴莲、蔓越莓、巧克力、芒……”
童婳小声而礼貌地打断他:“哥,我只想听原理。”
“原理的话,”郭超仁想了想,“液氮的沸点很低,零下196度。卖家先选好各种原料,淋上牛奶,再把液氮淋在杯子上,只需要两三分钟,就能生成一个冰淇淋。这种冰淇淋很好吃的,因为液氮速冻之后,会生成很小的冰晶,吃起来会更爽滑。”
“我有印象,”耿岳插言,“市区有这样的店,我陪儿子吃过。很有意思,在制作冰淇淋的过程中,一直有烟雾缭绕,看起来很魔幻。吃的时候也是,看起来吞云吐雾的。”
提到他三岁儿子的时候,耿岳本就温和的眼睛里,更是漫溢着温柔和依恋。
童婳鼻子里一酸:小时候,爸爸也给他买过冰淇淋和汽水啊!
她吸了吸鼻子,抛开那点伤情,又问郭超仁:“听得我有些馋了,真讨厌,我去写稿子了!”
说完,童婳把瓜子往兜里一揣,往公寓里踱去。
这些天,他们白天进行水下作业,临到夕阳下山又回崇明岛上公寓住下。船上每天都有两位工作人员守夜,也不用担心出水文物失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