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古人诚不欺我!”
客栈的二楼木窗前,卢象升和孙传庭站在发愣。窗外的街道上排了长长的一条队列,熙熙攘攘。不时有人想要拥挤上前,全靠执勤的士兵高声喝骂和棍棒抽打才维持住秩序。
这队列的尽头是个京城的参军报名点,大量年轻人正抢破头般的想要加入‘新军’。甚至有些年纪大的也想混进去,却被无情的驱赶出来。如此参军热情全是为了那五十亩地。为了土地,老百姓真是很拼命。
虽然‘新军’明确表示分配的土地不能交易,不能转让,不进行有效耕种或死亡后要被收缴回去。可很多人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当是白给的土地,不要白不要,全都拼命的来抢。
只是想要入伍可不容易。只有体格健壮,生理心理都健康的适龄青年才能通过考核。而这年头大部分人都体质差,‘新军’对兵役的体检要求已经大幅提升,太差的压根不要。
客栈的老板前几日还叫嚷着‘谁愿意打仗谁去,反正我们老百姓不去’,可这两天他为了能把自己两个儿子送去当兵可算是跑断了腿。‘新军’是区分城市和农村户口的,城市里的人当兵不分田,可经商有税收优惠,甚至直接分房子,同样好处多多。
碰到这等场景,卢孙二人只能感叹了。
过去大明的军队有多烂,眼瞎的人都清楚。好端端的谁也不乐意去当兵,因为军户天生就比平民低一级,日子过的牛马不如。
现在这‘新军’可好,当兵有军饷的,吃喝管饱,一年四季还有衣裳发。当兵一定年限还能退伍,不会把人一辈子困住。退伍了也优先安排工作,至少能到衙门里当个衙役,那日子真是美滋滋。
老百姓都会算计,有没有好处都明白的很。至于什么建奴凶猛,那都不是个事。这年头愿意搏命换钱的人太多了。死亡可不是最痛苦的,受穷更痛苦。
“大明就做不了这等事。明知道要死了,想救都没法救。看看这些日子京畿一带抄家抄出来的银子就知道了。”卢象升在窗户口看了半天,经历了震惊,不解,无奈,再释然。他叹了又叹,一屁股做到客房的床榻上说道:“孙兄,你说我们怎么办?退隐么?”
退隐?这是在开玩笑吧。
一个十七八岁,一个二十出头,这年纪就退隐?
孙传庭苦笑的摇头,他们都年纪轻轻,怎么会甘心退隐?
“卢老弟,为兄痴长几岁,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兄弟我其实也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一直想说。”
“这‘新军’周大帅行事乖张,看似凶残……。”
“实则治理国家很有章法,做事极有主见。”
“大明原本沉疴不起,到他手里一两年间就大有改善。”
“边疆外敌入侵,也被他率军挡住。”
“官绅是倒了大霉,可百姓却实实在在的受了益,一点也不想前朝复辟。”
“开国之人难免凶厉些。大明洪武皇帝当年杀起人来,比这位周大帅还要狠辣几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坐而讨论竟夸起这‘新军’的好来。夸了半天,周大帅的好处竟然说了百十条。可夸了之后,两人又尴尬的对视苦笑。
卢象升自嘲道:“我从常州来时,只觉着这‘新军’万恶不赦,周大帅荒唐愚昧。可没几日的功夫,方觉自己过往太想当然。人家能成就这等江山霸业,岂是等闲人物?”
孙传庭也是惆怅,“周大帅远征万里于异国天竺夺占城池,就必定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可我二人还在这客栈内踌躇犹豫,妄图蚍蜉撼大树,可笑至极。”
“这‘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不若我二人低一低头,投靠过去算了。”
“我不想去参加什么官员学习班,没得羞辱人。”
“眼下新朝初立,江山不稳,倒是可以参军。”
这一下倒是越说越兴奋,两人很是来劲。最后卢象升一拍桌子,立身而起,“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卢某文武双全,自认还是能上阵杀敌的。”
孙传庭也乐道:“兄长也觉着自己文韬武略俱有所得。上马治军,下马抚民,什么都能干。”
两人坐不住了,兴奋劲来了便一同退出客栈要去参军,排着长队去报名。他们身体倒是没问题,年龄也都还在范围内,初选很快就通过了。复选让他们去城外军营,又是体检又是测试。
两人没有隐姓埋名,却都没说自己是举人,只说读过书。可招兵的人一看他们写的一手好字,立马将他们安排当小官,安排他们为民工队长。
“民工?”卢象升对这个大失所望。他本意是要进正规军的,至不济也要是农军呀。当民工也太亏了吧,这在大明就是背夫役卒啊。
可招兵的人也直说了,“‘新军’内强调训练,没有训练的人连农军都不能担任,否则上了战场也打不了仗。若想当兵,就先好好在民工队伍中表现吧。看你们都不是寻常人,有主动效力之心,在民工队伍里慢慢往上爬是条正路。”
嘚……,孙传庭只能劝卢象升稍安勿躁,多听多看多干,少发言。
整编就只得一日,隔天卢孙二人就作为农军队长各自带着几十号人跟随一支大军出发。问要去哪里?带队的军官却板着脸说道:“大军行止日期,路线,地点皆是军事秘密。不许打听,传播。你们只要服从指挥就新。”
哎呦……,这真的跟明军不一样嘞!
明军打仗,兵马未动,消息就满天乱飞,生怕敌人不知道。
而这一上路,卢孙二人也立马发现‘新军’真的是财大气粗。区区农军全部都是赶着马车。好些是运载量大的四轮马车,还有不少是从各地收集上来的两轮马车。这若是在明军,搞运输的役卒都是服徭役的百姓,真是肩挑背扛,车辆少,拉车的牲口更少。
民工的事很杂,运输,修路为主。卢孙二人跟着队伍向东,真的大开眼界。这农军中不少队长都来自天津的小学堂,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可好歹能写会算,按上级安排行事,竟然将成千上万的农军管理的井井有条。
无论是行军,宿营,货运,这些事都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插手。这换在过去都是一个个地方官吏才能处理的事情,现在全是些非常年轻的小伙子在完成。卢象升对此大为赞叹,“这队伍管的好,比大明的军队还好。这治民如治军,如臂使指。”
从各处征发的民工队伍不断汇聚,最后竟然有数万人的规模。这些人被安排在各处,职责不同。不少人在工兵的指导下主要就是修路,修水利,修桥梁,压根不上前线。卢孙二人却不知道幸还是不幸,竟然一路向东到了遵化。
抵达遵化,卢孙二人才发现这里已经悄悄的聚集了两个旅的国防军,两万农军和约莫五万民工,上万辆运输的马车。看到那整齐肃杀的队伍,他们才知道‘新军’的军队跟过去见过的明军完全是两码事。
“雄壮,实在雄壮!”卢象升到了遵化城外,方才知道自己带队赶来的几十辆马车是给谁用的。他又看到大军离城而去,向北进发,过了龙井关,再过喜峰口,在蜿蜒的山路不断前行。而行军的队伍俱是精锐,就连那农军都整齐肃穆,只有民工才显得嘈杂毫无纪律。
率领这支大军的竟然是一员女将,细一问方知是去年横扫山东,肃清孔府的和卓。按说卢孙二人应该对和卓切齿痛恨,可当两人远远看到这员女将策马而过,对其风姿不由得折服几分。
两人对民工的管理还能理解,可对于‘新军’农军的管理就完全莫名其妙了。这些称呼是‘农军’,却也是纪律部队,令行禁止决不能犯错。除了装备差点,似乎跟正规军也没什么两样。可要论装备差也是跟武装到牙齿的国防军相比,比明军则强太多了。
“这农军都有半数人等使用火铳,甚至还有小炮。”卢象升是啧啧称奇,“上万人行止有度,从容不迫。不论道路还是营地,均戒备森严,无人胆敢喧哗。这便已是强军了。真想不出那国防军是何等样子?”
孙传庭也觉着‘新军’的队伍真是大有学问在。他每天宿营时就去农军那边看,就发现那些人天黑了也不立刻休息,反而组织起来学习。这都要打仗了,他们竟然还教人读书写字。“奇事,奇事,这当兵三五年出来,都可以考个秀才了。”
这等普及教育的办法让二人大开眼界,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难怪‘新军’内的军官士兵大多谈吐自然,毫无畏畏缩缩之意,原来人家也是有文化的——相比之下民工中的人员便素质差,大多数人真的只能买买力气,说话都不利索。
整支大军的保障有力,大量马车随行提供补给。山地行军虽然慢,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有那险阻之地干脆用炸药轰开,人力铺平。行军数日之后,卢孙二人就发现自己越来越往北,竟然深入不毛之地。
队伍由南向北穿过燕山山脉,路途所见从山岭逐渐变成丘陵再到草原。当看到那天高地阔,旷野苍茫的景色,两人都好奇这到底是到了何处?
卢象升和孙传庭是大为不解,两人私下商议——在京城以北过了燕山,那就是蒙古人的地盘。大军来此是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