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辰年,正月初一,申日。
赫图阿拉,大雪。
站在院中仰望漫天飘落的雪花,谷元纬心思及远,神绪飘忽。这半年来他殚精竭虑,只为寻得真龙得以辅佐,眼下的结果可谓是得偿所愿——就在今日,努尔哈赤立国,国号‘大金’。建州部诸贝勒和大臣上尊号‘英明汗’,并以此昭告四方。
虽然还没有自命‘皇帝’,可努尔哈赤也已经是以这辽东小皇帝自居。谷元纬赶了个凑巧,也算是开国功臣。
虽然有之前周青峰和褚英叛逃之事,可努尔哈赤对谷元纬还是很看重。后者因为办理‘招贤馆’有功被努尔哈赤抬旗成了满人,还被赐婚娶了努尔哈赤弟弟舒尔哈齐寡居的女儿。现在他和徒弟杨简都是‘大金’爱新觉罗家的自己人。
建国之后,努尔哈赤身上的王者之气开始向真龙之气转化。虽然其气息是凶蛮不求教化,野性不循规矩,可谷元纬还是感到欣喜若狂。他能感应到这大金国统治领域内的几十万人口都在精神上依附努尔哈赤,其天命昭昭,堂皇大气。
受这股强大气息的滋养,谷元纬因为偷窥天机导致的伤势正在快速复原,假以时日甚至可以恢复被夺取的阳寿。此时此刻他仰望这漫天大雪,心情空灵而喜悦。
“师父。”
谷元纬正感受天地呢,一声呼喊惊扰了他。一低头,只见大徒弟杨简带着其福晋前来给他行拜礼。今天也是新年第一天,弟子理应前来给师父下跪磕头,祝贺几句。
“徒儿,这半年来也为难你了。”谷元纬将杨简扶起,顺带看了旁边那位大金贵女——阿巴泰的女儿。这位丑丫头愣愣的盯着自己丈夫的师父,小腹微微隆起。她不会说汉话,只用满语问候了几声。
能得自己师父这句宽慰,杨简又心暖又难受,眼角湿润。过去半年,他过的什么日子啊?一桩一桩的倒霉事全落在他身上,没完没了的。
“莫哭,莫哭,日子会好起来的。”谷元纬宽慰道,“这天降大任嘛,自然多些波折。大金立国正是我们师徒一展抱负的好时机,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封侯拜相,位居人臣。”
杨简渐渐收声,问道:“师父,现在额赫库伦已灭,褚英败逃不知所踪,周青峰更是没了去向。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谷元纬在赫图阿拉得到的消息可比普通人要多。两个月前额赫库伦一战,褚英打退了莽古尔泰和黄太吉的联手,冲过柳河寨关卡,肆虐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建州部村寨。最后努尔哈赤亲自带人过去,才将这个叛逆的长子击败。
只是褚英却在最后一战后下落不明,落得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到处都找不到他。至于谷元纬一直惦念的周青峰,更是无人知道下落。直到阿巴亥大妃再次现身......。
“褚英不足挂念,也不需要我们劳心费力去找。倒是周青峰那小子是个大祸害,不找出来可不行。”对于自己这便宜小徒弟,谷元纬算是领教了其搞事的能力,叹服道:“你师弟从四百年后而来,我左思右想觉着他也是应运而生的人,不会轻易蛰伏的。”
“再则......。”谷元纬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今日大妃回城,我远远为她算了一卦,只见她容光焕发,气质雍容,似乎有些不妥之处。”
“啊......。”杨简原本低着头,闻言顿时急道:“师父,你也看出来啦?我就觉着这大妃有些不对劲。按说她被掳掠在外四五个月,应该是神情憔悴,面色暗沉,谁知道竟然好像是被......。”
“嘘......,禁言。”谷元纬冷面喝止徒弟说下去。
可杨简肚子里的话不吐不快,憋着脸都通红。他气呼呼的骂道:“太不公平了,阿巴亥大妃花容月貌的,身份何等尊贵,凭什么这等好事落在那小子身上?而且那大妃居然还有脸回来?这事要在我们汉家女子身上,不是投井,就是悬梁了。”
“你懂个屁,这事的关键不在大妃身上,而在那逃走的小子身上。”谷元纬气的骂道,他一拍自己徒弟的脑袋,“你怎么老想这些东西?你师弟留下的那本妖书,你是不是还偷偷藏着?我让你尽早丢掉,你却总是舍不得。”
杨简脸色一红,却喏喏反驳道:“师父你不也偷偷拿去看么?我前日听新师娘说,你不看那书就没兴致同房。”
“那是因为你新师娘太丑,师父我没点助兴的东西,如何能成?”谷元纬恼羞成怒的骂道。可他看看自己徒儿的媳妇,两人顿时同病相怜的都是一声长叹——娶这爱新觉罗家的女人可以提升地位,可娶回家却是有苦自知。
师徒俩感叹几声,杨简忽然问道:“师父,你说大汗会不会知道这事?”
谷元纬当即色变,“你以为城中就我们师徒看出大妃的不对?别人都不说,你胡思乱想做什么?想死就尽管去瞎猜这事,届时大妃肯定没事,你却未必了。”
杨简被吓的一缩脖,立刻摇头表示绝不乱讲。谷元纬也没心思继续谈下去。这新年贺喜,他命人摆了一桌家宴,也算是围炉欢叙。只是天还没黑就听仆人传报,说刚刚回城的阿巴亥大妃来了,还带着大汗赏赐的酒肉。
今日努尔哈赤立国,在汉王宫举行大典。整个赫图阿拉都有赏赐,哪怕奴隶都能多吃一口饭。阿巴亥刚刚回来,向努尔哈赤跪拜哭了一场,就代表大汗抚慰全城。谷元纬和杨简连忙外出相迎,行跪拜大礼收下所赐酒肉。
可等仪式完毕,阿巴亥却屏退众人,独留谷元纬师徒在身前问话。杨简偷偷挑眼看她,只见这大妃体态圆润,身姿窈窕,看不出半点在额赫库伦受苦的迹象,与之前相比还多出几分媚态,十足妖娆。
想想其中最可能的原委,再想到周青峰那本春宫妖书上画的女子,要杨简脑子里不胡思乱想都不行——眼前这大妃比妖书里的女子还妖,实乃人间绝色。想着什么样的人才能与之夜夜风流,杨简不禁浑身燥热,又恨的咬牙切齿。
阿巴亥却没空管杨简,她只对谷元纬说道:“谷先生为大汗招揽人才,功劳不小。我替大汗谢过了。”
谷元纬连忙谦虚几句。
阿巴亥却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谷先生招募的能人异士中有不少擅长追踪刺杀之人,不知先生可否帮我个忙?”
谷元纬心里一动,连忙躬身说道:“大妃吩咐,在下无有不从。”
“你那个徒弟周青峰,现在应该在抚顺,若不在抚顺就在沈阳。你立刻派人去杀了他。”阿巴亥今日刚刚回来,便急急忙忙来安排此事。她下令之时,语调冷酷无情。“你若办成,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一旁的杨简莫名欢喜,谷元纬却面色如常。他拱手一个长稽说道:“大妃勿虑,在下尊令。”等阿巴亥走后,他立刻差人去下令道:“去把‘诡刺’喊来,就说我有事要他去办了。”
且不提谷元纬如何布置,阿巴亥代努尔哈赤抚慰全城后,入夜前返回汉王宫。努尔哈赤正高坐正厅,刚刚结束与手下几位重臣的商议。这位建州大汗已经五十八了,头皮铮亮,两眼细长,虽然已经尽显老态,可精神依旧旺盛。
一看阿巴亥从外回来,努尔哈赤朗声大笑,喜气乐道:“我的大福晋哦,送酒肉的事找几个下人去做就好了。你才回来,还是要多多歇息。”
阿巴亥已经在野猪皮身边陪伴了十几年,深知该如何讨自己男人欢心。她行礼之后靠上前微微笑道:“我国自古从无立汗,其苦殊深。天生大汗以安国人,恩抚贫困,豢养贤达。大汗今日立国,与我女真,与我建州部都是大事。我能替大汗辛劳一二,心里才更欢喜。”
努尔哈赤听的哈哈大笑,他对这小自己三十几岁的妻子甚为喜爱,一向恩宠有加。他将阿巴亥拉到自己身边,又问起她在额赫库伦的经历。阿巴亥挑些有意思的说了,重点表现自己如何悲苦,又如何忠贞不屈。
只是话语间少不了要提及周青峰。
努尔哈赤只知道周青峰才‘八岁’,对这么个小屁孩和自己大妃住一起倒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他只感叹道:“我也觉着这小子甚是有趣,曾派个画师去额赫库伦,想看看这惹出好些事端的小子长什么样?结果那画师什么也没干成,连人都没回来。”
“大汗派去的画师倒是画了,那副画差点遗失,还是我带回来的。”阿巴亥开口道。她本想顺着话题讨野猪皮开心,只是谈及周青峰之后心里却有些别扭,甚至不安。努尔哈赤到没觉着什么不对,反而很急切的想看看周青峰长什么样。
阿巴亥再想推脱也推不掉,只能命人去自己带回来的物品中寻。找了半天拿出一张还未装裱的水墨画摆在了努尔哈赤面前——周青峰的骑马上山图。
看惯了一本正经的人物画像,突然看到这么一副写实画像,努尔哈赤先是新奇,更是就脸色发阴——在周青峰的要求下,蔡志伟把这副画描绘的非常真切,立体,气势十足。画面上的周青峰年纪虽小,可面色冷峻,目光坚定。
努尔哈赤看到周青峰却是眉头紧皱,心里说不清闹不明的觉着膈应,口中嘟囔一句——我不喜欢这小子,看着厌烦,心里冒火。
观画之事草草结束。
夜也深了,晚上就由阿巴亥侍寝。几个月没碰自己的大妃,努尔哈赤倒是急切。两人都是老夫老妻,床笫之事早就稀松平常,一切办的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往日也是如此,今日并不特别。
阿巴亥下床清理身子,贴身侍女上前扶她去别处打来热水。却听这女主子落落寡欢的低语了一句:“过去一直觉着男女之事就那么一个招数,现在一对比才知道不一样。”
贴身侍女自然知道阿巴亥说的什么,也无言安慰。等再躺回床榻上,阿巴亥睁着眼睡不着,想着那个狠心小子的好......。
寂寞,空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