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残余晖，飞鸟各归巢。
天色渐暗，屋内视物越发模糊。
无字院中，陈岚看着三个还在埋头苦算的孩子，一脸无可奈何。
还是依次点亮了屋里的各处烛火，再次出声提醒，“舒姐儿，宁姐儿，你们该回家去了，再过两日就是入族礼，你们得回去好好准备。”
“且你们有段时间没回过家了，今日便早些回去吧。”
原定的是十日一休，好让她们能回家去与家人团聚一番，或者放松休息一下。然自打开始上课，这三个孩子完全没有闲下来的意思，整日里只捧着书看，或捏着笔抄录算数。
秀秀家远也就罢了。舒姐儿和宁姐儿却是至今都没回过家，逢着休沐的日子，只托人递口信、送东西回去。
倘若一直这样，只怕人家长辈要当林府将孩子拐跑了……
“老师，我把这个算完就回去。”林知舒蹙了蹙眉，头也不抬地回道。
心下更是生出一丝烦躁。
以前她还日日期盼入族礼能早日到来，如今却只觉得麻烦。
“哦……老师，我也先算完……”林知宁忙接上姐姐的话，眼里亦只有数字公式。
吴秀秀十分踏实地写写算算。
陈岚：“……”
算了。
晚些回家也行，左右有人保护她们。
陈岚默默地转身离开。
等到屋内已无夕阳，几乎只余烛光，三个女孩儿才接连算出结果。
林知舒最快，其次是吴秀秀，林知宁落后片刻。
三人旋即将答案一对，少时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高兴。
甫一放松，头脑和身心的疲倦瞬间一道涌了上来。
林知宁看了眼窗外，随即伸着懒腰道，“姐，我们该回家了。”
林知舒按着眉心，低低‘嗯’了一声。
“对了秀秀姐，你不回家吗？”前几回休沐，她们都不回家，故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剩秀秀姐一人，便忍不住多问一句。
吴秀秀想了想，颔首道，“我也回。”
“走吧。”这时林知舒起身，朝外走去，“还得去寝屋收拾东西呢。”
二人点点头也起身，随在林知舒身后。
不料刚转过弯，就要出正屋门，林知舒却突然止步不前，宛如木头般扎在原地。
后头二人差点撞上。林知宁面露不解，“姐，怎么不走了？”
林知舒仍然没动，只是目光愣愣地望着前方，仿佛听不见妹妹的声音。
林知宁遂好奇地侧身，从林知舒身后探出头。
“姑娘！？”一旁吴秀秀陡然出声，满面惊喜地看向院中。
当即提裙奔向外头。
林知宁这才看见院中树下的石桌旁，正坐着两人。
一人是老师，另一人是……大姑娘！
“姐，是姑娘！姑娘来了……”林知宁登时兴奋地推了推还在发呆的自家姐，也提裙跑向院中。
好似一滴水珠落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漾起层层涟漪，林知舒方眨了眨眼，似乎才记起自己需要呼吸一般，胸口一时起伏的愈加明显，而后提步跟上。
与前方两人的心急不同，林知舒走得稳重，速度不快不慢。
只是款款前行之时，黑澈的眸子仍盯着那一处瞧，未移开过半分。
好似目光所至，便是自己此生想要到达的最终归处。
笑看着吴秀秀和林知宁见过礼，本就敏感的林知意便感觉到投向自己的强烈目光。
遂抬眸看向视线来源，便正好与坠在最后、正从容走来的小姑娘相对而望。
林知意下意识以长辈的心态，朝小姑娘露出慈祥的笑容。
谁承想，嘴角还没弯起该有的弧度，就见人家猛地低下头去。
宛如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林知意顿时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慈祥着笑下去……更有一种‘抛了媚眼给瞎子看’的尴尬感。
很快，林知舒上前，如吴秀秀二人一般叉手屈膝见礼。
林知意在前，陈岚在后。
“姑娘。”
“老师。”
林知意含笑颔首致意，缓声道，“此处开课至今，我都没来过，因而今日只是来看一看你们，并无要事，你们不必紧张。”
“姑娘，我没紧张，只有高兴。”林知宁忙笑道。语气欢快，尽显少女天真。
吴秀秀也点着头，无声笑靥以和。
唯独林知舒抿了抿唇，交握的双手攥得更紧，似有所感，小心翼翼抬首看向林知意。
不期撞上一双温柔含着笑意的清眸。
好似受到惊吓，少女飞快又低下头去，双肩紧绷到僵硬。
林知意：“……”
刹那间，林知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长得很凶吗？
……算了，她还是少看人家小姑娘吧。
“格致之课，你们觉得如何？学起来可辛苦？”林知意自然地移开视线，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
“很神奇。”依然是性情直率的林知宁先答话，兴奋满满，“学过格致，我才知道水有那么多用处，火也有那么多用处，连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也有用……”
“还能以旧物制出新物，就像……点石成金的神仙一样。”吴秀秀眼中浮现一丝憧憬。
“嗯嗯！”林知宁连连赞同点头。“所以，虽会偶尔遇到难解之处，但也很有趣。”
“姑娘，这真的是我们可以学的吗？”吴秀秀将心中一直存着的怀疑问出。
不是怀疑姑娘的决定，而是怀疑自己不配。
总觉得自己如今学到的东西，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
林知意微微一笑，反而问，“你们就不怕，我让你们学的‘格致’皆是虚妄之谈吗？”
“……啊？”林知宁呆住。
吴秀秀也哽住几瞬，然而很快坚定道，“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嗯！”林知宁反应过来，忙也点头。
林知意垂眸失笑，见两个女孩儿对自己无条件信赖，固然高兴，可终归还是缺了点什么……
“姑娘特意让我们三人随夫人上课，为我们每人特制独属银牌，又是差人严守此处，不可能只为让我们学一些无用之物。”
“姑娘耗这些心思，恰能证明我们如今所学很是重要。”
林知意正觉遗憾时，便听到一旁不时抬头偷偷看她的小姑娘，如是说道。
当即望向她，眼中泛起惊喜的光。
然而只看到乌黑的发旋。
林知意：“……”
这孩子很是聪慧，就是有些胆小……
随后自然地无事般笑了笑，林知意转首看向身旁石桌，上面正是一模一样的三份食盒，“这里是府中厨子做的一些点心，你们带回家，和家人一起尝尝。”
权当是回答的奖励。
对舒姐儿和宁姐儿来说，也是带回家的体面。
有这份体面，或能让某些不懂事的人少作妖。
吴秀秀和林知宁原本还在思虑林知舒的回答，一听这话，登时皆看向食盒，目光灼灼。
连林知舒也忍不住抬起头，刹那间眸光大盛，只不过看向的……是林知意。
三人皆绽笑福身，“是。多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