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四九九年,明弘治十二年。苗民动乱,田秀派兵镇压。这一年,百里俾四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也正是在这一年,他奉命带兵镇压三胡苗寨,将苗民屠杀殆尽。
百里俾打算带兵撤退时,忽然有土兵于尸堆里发现个活人,当他看见这个姑娘时,立即便被她清澈的眼神和纯美的长相吸引。他活了四十余年,还从未对一个姑娘如此心动过,继而不顾属下反对,坚持将她带回府上。
这个姑娘便是秦彩凤。那时,王府有规定,土民与苗民不允许通婚,故百里俾一开始也只是抱着逢场作戏,随后便弃的心态,谁知时日一久,他却迷上了温柔聪慧的秦彩凤,并下定决心要娶她。
田秀得知此事后,不仅是不答应,而且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让他尽快处理这个姑娘,否则必当严惩。百里俾难过了好一阵,却并无他法。后来,秦彩凤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不如趁机夺取王位,便可不用听取田秀差遣。
百里俾那时手上有兵,在军中也有权威。他原本从未想过要夺权,被秦彩凤如此一提醒,心中的恶魔便悄然控制了他。于是,他选准时机,便冲田秀动手了。田秀也从未想过庶长兄会冲自己背后动刀,故全然未有防备之心,面对兵变,瞬间瓦解。
话说回来,秦彩凤的族人被百里俾屠杀殆尽,她一开始被百里俾带走时,也想着有朝一日定会替族人报仇。可日子一长,在百里俾的百般呵护之下,渐渐的便对他也动了真情,以至于将复仇之事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且将族人之仇全都算到了田秀身上。
二人长相厮守了如此多年,虽并无亲生骨肉,却依然感情深厚。百里俾被杀后,秦彩凤失去依靠,本以为可继续掌控百里奚,从而掌控容美,颐养天年,却没料到百里奚暗中知晓了太多秘密,虽表面和气,内心却早已决定伺机报复。
百里俾此生虽犯下不少恶,可如今人已不在。秦彩凤在得知百里奚竟然背地里做了如此多伤害百里奚之事,尤其是在被他弄瞎一只眼后,仇恨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
夜色迷离,寂寥悠长。
秦彩凤今夜梦见了浑身是血的百里俾,声称自己死得太惨了,还要她替自己报仇,杀光所有与害死他有关凶手。
“王爷,您一路走好,此仇不报,彩凤誓不为人,且无颜见您。”秦彩凤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身心俱乏。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到百里俾,百里俾却忽然像沙砾一样,灰飞烟灭。
最终,秦彩凤眼睁睁看着百里俾从眼前缓缓消失,顿时大骇。当她从梦里被惊醒时,虽是春日,微风不燥,可也满头大汗。
田世爵被迫答应接替百里奚继承王位之后,众人便开始替他张罗继位仪式。可他认为如兰刚走不久,仪式不宜大办特办,以简为要。众人理解他的想法,故也打算遵从他的内心。
“三日之后便是黄道吉日,王位继承仪式便定在三日后吧。”向思安翻阅黄历,替他定好了日子,可他却觉得太过仓促,自己并未做好准备。
雁南飞闻言,忍不住大笑道:“这有何可准备的,你本应早就是王爷,只不过多了个仪式而已。田兄,你该不是打算反悔吧?”墨月也附和道:“阿哥,三日之后你便是容美土司王爷,王爷说话必须一言九鼎,可不许再反悔。”
田世爵叹道:“接替王位并非儿戏,岂有反悔一说。只不过……最近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似是有事要发生。”
墨月道:“还能有何事发生?如今所有障碍皆已扫清,一切顺顺利利,就算有事发生,那也必定是连串好事。”
耀眼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织锦,洒满了容美集市的每一个角落。集市上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来来往往的土民们,身着色彩鲜艳的服饰,穿梭于大街小巷,阳光下的石板路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一条金色大道。
集市的角落里,不时传来孩子们欢快的嬉戏声。他们在阳光下奔跑、跳跃,尽情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而老人们则坐在阴凉处,悠闲地品着茶,聊着天,享受着这份宁静与和谐。
雁南飞和墨月,此刻行走于集市,也正如同其中一幅风景。墨月看中了小摊上的一件精美银饰,开开心心地戴于头上,对着铜镜看了又看,虽然很是好看,她却又悻悻地放下了。
“如此好看,很适合你,为何不买下?”雁南飞正要再次拿起,墨月却阻止了他,且笑言道:“好看是好看,可好看的东西太多了,难道每一样皆要买下?”雁南飞讪讪一笑。她又叹道:“你说阿哥接替王位,究竟是对还是错?”
雁南飞见她表情如此凝重,便猜到她实则也替田世爵担心:“你是因田兄那番言语,方才替他担心吧?田兄接替王位,并无对错之分。不过,若是定然要给你个答复,我仅可说的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墨月自然也理解此言,可她又说:“三日后便是阿哥登上王位的黄道吉日,可我这心里也与阿哥一样,总也觉得不对劲。”雁南飞这才明白她之前所言,皆是为了安慰田世爵,不免又安慰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勿用太过担心,一切顺其自然,老天自有安排。”
二人不知不觉已走了很远。雁南飞的目光从集市上迅速扫过,声音低沉地说:“田兄继位日近,若是好事者打算从中作梗,定然与他继位有关。如今想来想去,也仅剩下秦彩凤可能会是这绊脚石。”
“秦彩凤已自身难保,且无人可用,她还可做什么?”墨月也想过此人,但即使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想到她如今已沦落至此,就算有兴风作浪之心,也定无兴风作浪之力呀。
日头沉沉落去,夜色缓缓落幕,浓浓的阴影将容美集市罩了下来,仿佛蜷缩成了个大大的口袋。此时,二人已走在回府的途中,雁南飞忽然驻足,似是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游离于夜色之中,一切却显得深不可测。
墨月也收住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夜色,随后又疑惑地望着他。片刻之后,他方才收回目光,自言自语道:“莫非我眼花了?”
“阿哥,你……看见什么了?”墨月忍不住好奇地问。雁南飞却缓缓摇头道:“定然是我看花了眼。”墨月听他如此一说,又转身回望,身后除了点点灯火昏黄,一切安静如昔。
墨月见他目光深邃,表情凝重,更是觉得疑惑,走了几步,也未忍住再次回头望去,顿时也只觉有何物在眼前快速闪过。她揉了揉眼,定睛看去,却也只见人影绰绰,如梦似幻,方才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
雁南飞忽然说道:“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墨月不禁脊背发凉,紧张地问他是谁,他却又叹道:“我们回府时,阿妈称她已告辞离去,可为何那人如此像她?她若是回来,为何不去王府寻我们?”
墨月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丹珠姑娘。他们从清江浦回府时,丹珠已不在府上,留给如兰最后的话语是有事暂且离去,不日后便回,可自打那次离去后,便再也未归。
“你……刚才看见丹珠姑娘了?”墨月问,雁南飞声音低沉地说:“像极了。不过也极有可能是看花了眼。”墨月道:“定然是看花了眼。丹珠姑娘若是回来,怎可不来与我等相见?”
雁南飞也是如此想的,故便以为当真是自己错了 也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谁知他刚叹了口气,猛一抬头,夜色之下,在离自己约两丈之外的地方,竟然笔直地立着个人影,虽不大能看清正脸,可他仍旧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此时,墨月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瞬间也移不开脚步了。她低低地说了一声:“真是丹珠姑娘!”话音刚落,对方却忽然转身,快步离开。二人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在大街小巷里来回穿梭,绕了好大一个圈儿,却忽然便失去了目标。
“人呢?”墨月喘息着四处张望,雁南飞刚才跟得太急,此刻也累得够呛,摇头道:“跟丢了!”墨月喘了口气,竟大声叫嚷:“丹珠姑娘,刚刚那人是你吗?为何引我们至此,却又避而不见?”
四下寂静无声,并无回音。
墨月又打算再度开口,却被雁南飞挥手制止,努了努嘴,只见右侧方向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这一次,二人总算可确定那人正是丹珠,于是一同慢慢移步过去。
丹珠原地驻足不动,未再逃离。雁南飞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为何见了我们二人便逃?”
丹珠似是未听见他言语,也不搭话。墨月也忍不住问道:“丹珠姑娘,为何回来也不去府上见我们?阿妈说你有事暂时离去,也未留下别的话语。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永远见不着你了。”
谁知,丹珠再次转身离去,将二人引至一间简陋的屋子,方才回头看着他们,脸色惨白地说:“我也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雁南飞与墨月对视了一眼,感觉她这是话里有话,于是问她究竟去了何处,是否遇见了麻烦。欧阳靖忽又背过身,眼里噙满泪水。她忍了许久,才将泪水憋了回去,而后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秦彩凤……”
雁南飞和墨月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大惊,细问之下,方才明白事情原委。
当初,雁南飞他们一众同时离开王府,将丹珠留在王府托付给如兰照顾。不久之后,秦彩凤忽然找到丹珠……
“她跟我说自己也是苗人,族人当年被田秀王爷屠杀殆尽,嫁给百里俾,就是为了借他之手替族人报仇,还让我往后多与她亲近。”丹珠缓缓道来,“我信了她的话,于是便跟她多走动了一些。”
丹珠未想到秦彩凤接近她,竟是为了替百里俾报仇。她想起自己被算计的那一幕,便恨得咬牙切齿。
“我未想到,她竟在每日给我饮的茶水中下蛊。”丹珠此言令二人瞠目结舌,“可她却忽略了我也是苗人,虽不会用蛊,但平日里也听闻了一些,或多或少懂得如何解蛊。”
秦彩凤对丹珠下蛊之后,以为她已死,于是让人将她偷偷运出王府,随意寻了个山沟给扔了。
“我福大命大,又寻到一些解蛊的草药,方才侥幸活了下来。”丹珠九死一生,之后偷偷潜回容美,打算寻秦彩凤报仇。可她无法进入王府,正不知该如何继续时,便在市集上意外撞见了雁南飞和墨月。
二人在得知丹珠的遭遇后,恨不得立即将秦彩凤碎尸万段。丹珠满眼皆是仇恨:“我若不亲手杀了她,誓不为人。”墨月叹道:“未想到她藏得可真够深,她竟然自己也是苗人,当年族人被杀之事都忘了吗?为何不阻止百里俾屠戮苗人?否则小茅坡营苗寨也不会遭此劫难了。”
雁南飞此时思虑的却是另外一事,墨月见他许久未吭声,故才问他想起何事。他脸色铁青,缓缓摇头道:“秦彩凤既善用蛊毒,如今想来,百里奚当时模样,是否有可能也是中了蛊毒?”
丹珠听二人介绍百里奚临死之前的样子,脱口而出:“正是被下了蛊!”二人不禁面面相觑,没想到秦彩凤竟然便是杀害百里奚的幕后黑手,可她为何要冲百里奚下此毒手却成了迷。
“身为土司娘娘,本该亲善待人,谁知竟如此蛇蝎心肠亲手杀了王爷,简直罪该万死。”雁南飞言罢,随即力邀丹珠回府当面指认秦彩凤,丹珠看着二人,却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