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来了阳光,透过枝枝叶叶的缝隙,像温暖的大手,抚摸着积雪未消的大地。冉冉升腾的水雾点缀着丛林,慈文阁也似在沐浴一般。
向思安没有食言,果然亲自陪同姝儿来到慈文阁,见到了久未相见的梁晴。梁晴当时正在打坐,大和尚亲自前来叫她去后堂一趟,称有人在等她。
梁晴不知何人要见自己,但可让大和尚亲自来通传,必定不是普通人,故她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之人是向思明。可当她来到后堂,看见正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姝儿时,眼前微微一亮,随即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找贫尼有何贵干?”
姝儿见母心切,也不管礼数,径直过去搀着梁晴的胳膊,心急地说道:“阿妈,您快看谁来啦?”梁晴心里本来想的仍是向思明,故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到了门口,一抬头,当她看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一时间像不认识了似的,顿时就变了脸。
向思安已是多年未见她,此时再见面,也几乎未认出来。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梁晴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王爷”。向思安忙笑着说:“快请坐!”
梁晴却并未坐下,直面着他说:“王爷有事请讲。”向思安只好无奈地说:“也罢。姝儿,你暂且回避一下,先出去吧。”
姝儿出去时主动关上了门,随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
向思安如今已无法与当年的梁晴联系起来,若非在此见面,很可能会认不出来。他端详着她,许久之后才说:“佛曰,放下,方能得自在。梁晴,你已在慈文阁悟思多年,该明白此道理吧。”
梁晴不语,平静如水。
“与本司回府吧。”向思安沉声说道,“本司此次特意陪同姝儿前来见你,希望你悉心考虑。你是姝儿的阿妈,可你们母女分开十多年,如今她需要你,也是该重新聚首的时候了。”
梁晴轻叹了一声,终于开口:“王爷亲自前来,净月深受感动。可净月已遁入佛门,求得一生清静,此生已了却凡尘之心。”
“梁晴,你虽已遁入佛门,但本司看得出来,你凡尘之心未了。”向思安挥了挥手,“本司也知道,你心里装着当年之事,可那已成过去。不凡与你直说吧,向思明如今消失无踪,府上仅剩姝儿一人……”
“他……发生何事了?”梁晴的声音在颤抖。向思安脸色冰冷,叹道:“本不打算与你细说,你既问起,本司也便不瞒你了……”
梁晴得知向思明背叛桑植,逃去容美,自此之后杳无音讯,顿时便如被打了一闷棍,半晌未动。
向思安冰冷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姝儿命苦,打小便没了阿妈的陪伴,如今她阿爸又寻觅无踪,倘若你固执己见,不打算与她回府,往后便只剩她一人孤零零了。”
梁晴眼里飘浮着一层薄薄的的雾水,许久之后才低声问道:“此事,姝儿知晓吗?”向思安道:“暂且不知。”
“有朝一日,王爷若是寻他回来,打算如何处置?”梁晴问,向思安却反问她:“你想让本司如何处置他?罢了,他当年对你所做之事,将你拖入了万劫不复之深渊,想要如何处置他,全凭你一言,本司绝无二话。”
“背叛王爷,实乃死罪。”梁晴道,“论罪,他难逃一死。可我佛慈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望王爷留他一条性命。”
向思安毫不犹豫地应道:“好,若你答应与本司回府,本司便留他性命。”梁晴未拒绝也未答应。向思安定定地望着她,她无法躲闪,正不知该如何抉择时,姝儿忽然推门而入。
“我不信,阿爸不会背叛桑植,不会背叛您。”姝儿声音沙哑,泪流满面,向思安和梁晴皆大惊,万万没料到她竟然在外面将二人言语听得真切。姝儿盯着向思安,想要跟他求证,向思安见已瞒不住,无奈之下,重重地叹了口气,轻言细语道:“本司瞒着你,正是怕你担心,也怕你伤心。你阿爸想要夺取王位,故已投靠百里俾,如今去向不明。”
姝儿知晓得越多,越是伤心欲绝,哭得梨花带雨,风起雪落。梁晴担心地望着她,似是想安慰几句,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言语。
“姝儿,本司与你一样,当初知晓此事时,伤心绝不比你少一分,也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茶饭不思,滴水未进。”向思安言语伤感,眉头紧锁,“今日本司特地陪同你来见阿妈,也是希望你们母女可重聚。梁晴,如今姝儿也知晓实情了,回与不回,你便给她一句实言吧。”
梁晴实属为难,在向思安和姝儿的注视下,踌躇了许久,才启口说道:“姝儿,你如今已长大成人,往后便要全靠你自己了。王爷,恕净月无法如您所愿。”
向思安地脸色变得极为冷峻,又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了身。梁晴已将话语说开,便再也毫无忌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净月已是佛门中人,红尘世事已与净月无关。王爷,姝儿往后便拜托您了。”
向思安仍未转身,只留给梁晴一个冰冷的背影。姝儿沉默了许久才启口问道:“阿爸在容美,墨白何在,还活着吗?”向思安这才慢慢转身,脸色已恢复平静,声音平淡地说道:“墨白暂无音讯,南飞原本前去寻他,也一直未归。但本司可与你担保,他定然性命无忧。”
“您如何担保?”姝儿表情决绝,“阿爸若背叛桑植,墨白定会全力阻止。王爷,阿爸会否对墨白……”向思安想起被关押在大牢之内的向思明:“这也是本司所担心之事。不过墨白与你阿爸也是情同父子,他应不会狠心冲墨白下手。”
“阿爸既不会如此狠心冲墨白下手,那就忍心将我一人丢下,让我独自面对这一切吗?”姝儿在说此话时,眼神似乎忽然变得与以前全然不一样了,带着恨意,散发着冰冷的光。
雁南飞在洞里待了好几日,总算是有空出来透口气,远远的竟看见丹珠在还未化尽的雪地上练功,于是慢慢走了过去。
丹珠并未发现有人过来,直到雁南飞发出一声“好”,她方才收刀,转身看见是他,不好意思地说:“见笑了。”
“真的不错!”雁南飞一眼便看见了她手里的刀,“此刀是曹猛送与你的吧?虽小巧,但确实是好刀。”
丹珠淡然一笑,问他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他笑道:“墨兄在里面盯着,让我出来走走,透口气。”丹珠赞道:“墨公子有朝一日做回容美的土司王爷,定会是土民之福。”
雁南飞问道:“何以见得?”她说:“墨公子面相斯文,宅心仁厚,待人接物,皆心无歹意。”他忍不住大笑道:“你竟也会看相。”她说:“阿爸常与我说,忠厚老实且不善言辞之人,印堂宽广、平满、色润有光。墨公子便是此种人,往后必有一番作为。”
“原来如此,那在下属何种面相?”雁南飞又问,丹珠噗嗤一笑:“雁公子属侠义心肠。看你面相,眉骨高、人中深长,性格刚烈,为人深明大义。”
雁南飞被她一番言语又惹得大笑不止,啧啧赞道:“虽不知丹珠姑娘此话真假,可挺受用。不过,你还未说我往后将会如何。”
丹珠盯着他的脸,似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雁公子侠义心肠,行侠仗义自是你之所向,故你往后定然是一位行走江湖的刀客,除暴安良,拯救苍生。”
“好、好,如此甚好!”雁南飞不禁感慨连连,“我偶尔也在想,倘若真可做一位无忧无虑行走江湖的侠客,倒也不错。对了,此番与我们回府后,我还要跟你介绍一位姑娘,她与你年纪相差无几,可已独自行走江湖多年。”
“这位姐姐定然挺有意思。”丹珠笑道,雁南飞却叹道:“与你我一样,也是苦命之人!”丹珠有些不解,他这才将欧阳靖的身世缓缓道来,丹珠叹息了一声,正欲说什么时,洞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二人大惊,慌忙转身奔了过去。
洞里此时已乱成一锅粥,众人跑来跑去,各种哀嚎声交织在一起,更显得人心惶惶。
雁南飞不顾一切朝着爆炸的位置冲了过去,只见地上躺着几个血肉模糊之人。他一边吆喝着快救人,一边亲自冲过去将地上的人拉出来。忽然,他看见了一张血迹斑斑的脸,确定那是墨白,于是拼了命将其拉了出来。
“墨兄,你没事吧?”雁南飞拍打着墨白的脸,墨白却一动不动。他将其扛在肩头,小跑着奔出洞口,而后平放在雪地上,大声叫喊着,可墨白依然没有回音。
雁南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望着紧闭双眼的墨白,感觉从未像如今这般绝望。他跪在地上,担心加上紧张,颤抖着,已经叫不出墨白的名字,更不知该如何去做,方能让他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丹珠也跟了出来,她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抓起身边的雪,而后用力在墨白脸上涂抹起来。
雁南飞虽不知她在做什么,但也只是呆呆地望着,期待会有奇迹发生。然而,墨白仍旧一动不动。丹珠停下手里的动作,又将残留在他脸上的雪一点一点抹去。
“墨兄,对不住,我不该将你一人留下。”雁南飞懊悔不已,他不住地摇晃着墨白的身体,最终无力地垂下了眼皮,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抽泣之声。
“你弄疼我了!”一个声音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雁南飞顿了顿,随即抬起头来,一看墨白竟然正睁着眼,刹那间又惊又喜,死死地抱着他的身体,像个孩子似的哭喊着:“你吓死我了!”
丹珠见状,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二人,脸上浮现出舒心的笑容。
“你是否故意吓我?”雁南飞此时才回过神来,墨白无力地笑道:“若是不吓你,如何知晓你如此担心我!”
雁南飞此时可无心思跟他开玩笑,忙问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墨白仰望着云朵相间的天空,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仍是惊魂未定。
原来,墨白在洞中监工,发现其中一人在提炼硝石时,可能是昨夜未歇息好,整个人看上去似是全无神采,添加硝石时过量,正要上前提醒,谁知便炸了。
雁南飞仿佛再次听见了爆炸声,整个人不禁为之一振。墨白冲他说:“我没事,不用管我。快些进去看看。”他重新返回洞里,一人之下才得知有两人重伤,一人当场死亡。
“将死者抬出去吧。”雁南飞说出此言之后,又当众责怪自己未尽到监管事宜,李阿牛却厉声呵斥道:“此并非雁公子之错。你们忘了之前的教训吗?死了四个兄弟,四个呀。早就提醒你们定要万分小心,定要万分小心……如今又炸了,且又走了一名兄弟。”
这时,墨白在丹珠的搀扶下回到了洞里,他望着众人,目光冷峻,最后停留在死者脸上,动容道:“此刻并非责难之时,这位兄弟虽因霹雷火球而丢了性命,可这些血债,都需记在百里俾身上。有朝一日,定要血债血偿。”
“少土司言之有理,若非百里俾,我等也不会躲藏于此,更不会为此而丢了性命。兄弟们,记住少土司的话,这些血债,都要算在百里俾头上。有朝一日,少土司定会领着我等去找他血债血偿。”李阿牛一声怒吼,众人血气方刚,皆随着他大声起誓:“血债血偿、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