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外南薰门。
城门前布满了黑压压的士兵,两方人马奋力厮杀。
南道总管张叔夜率领的一万多人正在跟完颜合烈带领的两万金兵对抗。
“大哥!”
张伯熊一枪把射向他哥的箭矢挑飞,枪杆顺手一推,刺透了前方一金军骑兵的胸膛,温热的血液飞溅在空中,抛洒在地面上。
张伯奋看了弟弟一眼,他的背后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前方拦截他们进城的金兵,喉咙忍不住的嘶吼出声:“随我杀!”
手起刀落的瞬间,几个金兵的头颅便已滚落在地。
身后跟随的将士们,举刀而上,敌我之间所见之处,尽是血肉横飞,厮杀声和金戈妇人交鸣声相互纠缠,让人毛骨悚然。
一时之间,两方人马竟然打的难分胜负。
可就在这时,宗泽老将军带领的一万五千人马分为两路,各自从南薰门两侧的安上门和宣化门出兵,打算包夹那两万金兵,试图一举歼灭他们。
已经被宗泽提升为九品校尉的辛弃疾,此次刚好被划分在岳飞带领的队伍。
城门大开之时,马蹄声隆隆作响,晨光洒在扬起的尘土间,好似给他们披上了阵阵金光。
“杀!”
辛弃疾骑在战马上,屏气凝神,他的眼眸似有千万种情绪,眸底泛起一片血色,握着长剑的手竟然隐隐有些颤抖,他等待这一刻太久了。
长剑银光闪过之处,便有金兵毙命。
他的身已经出现了不少被刀剑划破的伤口,鲜血浸透他的战甲,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任由心中的热血带着他继续厮杀。
与他相遇的金兵,看到犹如杀神一般少年,眼中竟然透出了畏惧之色,手中的佩刀还未碰到少年的身体,就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脖颈的鲜血喷洒而出,就连他嘴中发出的呻吟声,也在剑鸣声中逐渐消散。
辛弃疾周围的金兵不是被斩杀就是逃窜而去。
身边与他同行的宋军,也不由的赞叹这小子当真神勇。
辛弃疾就在岳飞左后方百米之外。
岳飞周围的金军并不少,而我方的将士们已有不少受伤身亡。
辛弃疾无法迅速近身支援,他把手中的佩剑归鞘,利索地取下挂在马背上的弓,搭上箭羽,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用力拉至满月。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紧缩,死死地瞄准射程范围内的金军。
修长的手指一松,力量消散,利箭弹射而出,‘嗖’的一声破空之音响起,箭羽裹挟着冷冽的劲风,箭头闪过锐利的寒芒,深深地刺穿了金军骑兵的咽喉。
健硕魁梧的骑兵呜咽几声,从马背上应声倒地。
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利箭射出,箭无虚发。
岳飞见到眼前这一幕,扭头看向后方射箭之人。
随即大笑出声,对着辛弃疾点点头。岳飞没想到辛弃疾的箭术竟如此精湛。
张叔夜看到城中支援他们的宋军,心中大喜,砍起金人来,手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而完颜合烈看着张叔夜左右两侧已有城中前来支援的宋军,一个个士气大涨。反观他们的将士早已出现了畏惧之势。当即下令,命弓箭手全力掩护,全军撤回刘家寺营寨。
——
宗泽与张叔夜此时已经碰面。
两位六十多岁的老将,并肩骑在战马上,看向金人撤退的方向。
硝烟滚滚的血色大地上,厮杀声逐渐平息下来。
留下的是血泊中早已倒下失去生息的两方将士,以及早已分不清是谁的残肢断臂。还有一杆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大纛旗子,上面写着硕大的宋字,尽管那旗子边缘有些残破,甚至沾染了不少血迹,可它依旧高高的屹立在这里。
……
金军刘家寺营中。
完颜宗望面上不带一丝喜怒,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在场的每个人不由心生战栗。
他看着单膝跪在身前形容狼狈的完颜合烈,想的却是更长远的事情。
营帐内的众人见此噤若寒蝉。
就在完颜合烈心中的慌乱将要压制不住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起来吧,先下去清点此战的伤亡。”
他犹如大赦一般,连忙起身:“多谢二殿下。末将这就去。”
完颜宗望挥手让其他人也退下,营帐内只留下他跟完颜阇母两人。
今日又有一支勤王军突入城中,完颜宗望并非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毫不在意。
他与完颜宗翰的较量,目前看来是他们东路军略胜一筹,抢先一步抵达并攻打到汴京城下。可现在接二连三有勤王军赶来,总觉得拿下大宋一事并非是十拿九稳。
“叔父,今日之事我心中总是隐隐不安。”
完颜宗望脸上带着些莫名的担忧,看向坐在一旁的完颜阇母。
完颜阇母 安抚道:“城中的禁军有七万,再加上这两支勤王军,也才九万人。虽说人数与咱们相当,也不足为虑。”
他的神态轻蔑,继续说道:“那大宋皇帝各个胆小怕死,就算是勤王军来了又如何,不顶用的。数月前,赶来勤王的人不是更多,还不是最后各自散去。”
“放心,我这边再派人找一下大宋的官员,让他们传话再催一催赵家那对父子。”
完颜宗望不置可否,他叔父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它一闪而过却怎么都抓不住。
——
汴京皇城中。
崇德殿内,此次城外突入城中的将领以及汴京就职的朝臣们都聚在一起。
韩世忠一路从东平府赶赴汴京,来到汴京时刚好遇到了宗泽支援张叔夜入城,他带着身后的一千多人也趁机突入城中。
辛弃疾此时就站在殿内最后方,今日一战后他提升为从七品的武翼郎,勉强有了跟随老将军进殿面圣的资格。
虽然不知为何这位陛下,与他所认知中的宋钦宗差距如此之大。不过,他很希望陛下能一直这样清明下去。
赵桓知道这些人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命众人退下休整,明日一早廷议时再做打算。
外城宋军大营,宗泽带来的那支勤王军把营帐驻扎在了护城河边。
营帐内,军医把辛弃疾身上的伤口处理好之后,便退下了。
他披着外袍,来到了书案前将上一世所了解到的金人的习性,以及惯性布署,再融合<美芹十论>中的可取之处,对应现下的境况,写了一份奏疏。
想起过往的种种,仿佛那些还在眼前,心中总是有些烦躁,他起身掀开营帐的帘子,不知不觉走到了护城河边。
走到岸边的石阶上,撩起衣袍,坐了下来。
辛弃疾坐下后,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投进了河中,借着火光能看到河面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冬日的护城河并没有如同别处那般河面结冰,只因每日都要走船,定期有人看顾河面的状况。)
侧脸时,看到了不远处站在岸边的岳飞。
二十四岁的岳飞,身上卸下甲胄后,一身青衫长袍,罩着一件大氅,好似一个儒雅的书生一般。可他的骨子里却是一个脊背挺直,一生都在尽忠报国的硬汉子。
只是最终也只能以怒发冲冠的满江红结尾。
想着岳飞将军那一世的结局,又想起了他自己的过往,那些萦绕在心中憋闷委屈,挥散不去。
他转过脸,低垂着头颅,想要暂时忘记那些。
只是那些画面犹如走马观花那般,不停的涌现。
辛弃疾最终平静的接受那杂乱的思绪,喃喃道:“既然非要我重新回忆一次,那便来吧。”
在他出生前,北宋便已经沦陷,出生地济南府也被金人侵占。
在那个忠臣不事二主的节操中,他的祖父辛赞并没有选择慷慨就义,而是接受了金国授予他的职位。或许是为了日后雪耻,又或者是生而为人留恋凡尘,不舍亲眷…
他两岁时,岳飞被害。六岁时,父亲辛文郁生病去世。
父亲去世后,祖父更是把心中的寄托交付于他,教他识文断字,炼体习武,让他等待时机将入侵者驱逐出中原。
那年他十四岁,第一次独自一人前往燕京,明为应试,实为打探敌情。
事后他落榜了。
在文人的眼中科举才是一个人才能跟天资的体现,他作为一个男子而言,也是有争强好胜的欲望,落榜被人说是庸才,他心中也是难过的。
可他分的清,孰轻孰重。
十八岁那年,他再次踏上了应试之行,这次它终于探清了金国的各个部署,以及路线图。随后再次落榜。
可是后来......
他以为他牢记祖父的嘱托,坚定心中的心念,他的梦想终会触手可及,然而他用一生的时间翻越千山万水,想去拥抱那个梦,那个梦它却离他越来越远。
投奔朝廷之后,随意一个闲职打发掉他,他的<美芹十论>在天子朝臣眼中不过是废纸一张…
最后只能把那些全部加注在诗词之中。
他直到死前,仍旧无法释怀。
“老去浑身无着处,天教只住山林!
百年光景百年心。
更欢须叹息,无病也呻吟!”
一阵轻便的脚步声,打断了他杂乱无章的思绪。
“稼轩,在忧愁何事?”
岳飞走到他身边,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鹏举兄,你来了。”
说着用袖子扫了扫一旁的石阶,邀请岳飞坐下。
岳飞坐下后,将那件大氅往辛弃疾的身上搭了搭。
“可是在忧心如今的局势?”
辛弃疾漆黑幽深的眼眸看向河岸对面那黑黢黢的远方:“嗯。心中总是有些烦闷的。”
岳飞看似淡然的说着:“官家看着不似以往那般无心朝政,对那群人听之任之,只要官家能保持清明之心,想来如今的困境都是暂时的。”
他们真的不怕死,不怕战…
两人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毕竟还要养精蓄锐应付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