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章 余烬的挽歌
岩芯塔顶层，控制室之内，01小队直面了最后的敌人。
“好恶，这玩意儿就是幕后大boss吗？怎么跟个裸露在外的人类大脑似的，再看下去我就要生理不适了。”
索亚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对眼前敌人的评价。众人只看到一大坨黑红色的黏稠物质附着在控制中枢的主机上，它自本体中延伸出来血管般的触须取代了缆线插到各个仪器上，令人惊奇的是那些仪器竟然真的可以正常运作。
“生命的表现形式从不局限于外表，你们的文明经历了漫长的演化都没有能够理解这一点。”
“欸，等等？你听得懂人话？不对…这声音…你从哪里发出声音的？并且你竟然还会说我们的语言？”
“语言，沟通的一种方式。在曾经的卡里亚文明，也存在相似的概念，所以我学习，并理解，而后运用。”
这个怪物的声音似乎能在人的心底里响起，像是某种不能解释原理的心电感应，每次它回应时会都引起强烈的不适感。
零伊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她的身上同样沾染了大量的红黑色淤泥，眼前的东西只会让她头疼。
“闭嘴。”零伊以非人的速度起步，目标直取怪物的核心。
但是毫无征兆的，地面的某一块突然软化，红黑色的流体渗出地面，转瞬之间凝成一道尖刺，直抵零伊的咽喉。不过零伊反应速度非凡，注意到了突袭的尖刺，她捏住了刺的尖端，随即利用惯性踩着刺再度跳起，最后却被一个黑影截住。
沉重的力道将零伊击退几十米，它挡在零伊和怪物之前，尤如守护君王的御前亲卫。
“同胞，我很困惑，你将人类带来，却不捕食他们，为何？”
捕食？那个看起来只有一个大脑的怪物只把我们当作零伊带来的甜点吗？在它眼里，其他人是如此微不足道，沃伦特感到很不爽。
不过零伊根本没听刚才敌人说了什么，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刚刚将她逼退的那个东西上面。那显然是一台机甲，并且造型她很熟悉。
皑雪之凯，森罗之相，明显是采用了欧文的阿喀琉斯的设计，而它背后的义手以及踩着火焰的步伐，又能看出是对雅典娜和阿波罗拙劣的模仿。它把各种尖兵捏合到了一起，这玩意儿是刚刚才造出来的吗的？
“队长，那东西不是真正的尖兵，它的内部没有任何机械结构，只是个徒有其表的泥块罢了！”
敌人用红黑色流体捏出来的机械战士主动发起进攻，四手同时迎战以零伊为首的小队几人，虽然它确实不会使用能量武器，但近战实力强得离谱。每一次交手都在学习，所有动作都被解析，被模仿，越打越难打。
在这期间希瑞斯还不断试图用狙击杀死控制尖兵的怪物本体，但攻击都被流体护盾防下，完全看不到突破点但。那怪物也不干涉融合战士与零伊他们间的战斗，似乎是在进行评估。
“同胞，你也在学习他们的知识，融入他们的集体，但你却忘记了我们存在的意义，忘记了我们捕食的本能。回归我们的怀抱，我们让你重新记起。”
那个怪物向零伊发出了加入它们的邀请，它好像把零伊当成了它们的同胞，明明两者之间看不出来任何共同点，被这种东西认作同胞，叫人作呕。
说话间，零伊已经拆下了机械士兵的一条手臂，粗暴地向首脑扔了过去。首脑不加防备，断臂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融入了它的身体，因为那本就是它的一部分，而下一秒，融合战士也进行了超速再生，断臂处完好如初。
艾特很纠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它的身体无论怎样被抹消都可以完美再生，那个怪物更是可以凭空造物，完全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不行，那东西根本杀不死。这里的病毒浓度太高，再耗下去我们的过滤装置就撑不住了。”
必须想出一击解决的方案。冻结？抑制弹？不，不行，那些武器不会有作用的，而自己有能够杀死它的办法，零伊就是本能的知道这一点。而且，首脑也知道，所以它在等待，它在等待异变的完成，它在等待蜕变的发生。
零伊攻击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机械的右臂。那是奥斯特对她施加的限制，是封存着的真相，是她不愿面对的事实。零伊清楚一旦跨过这条界限，她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她将失去自己与人类社会建立起来的全部联系，失去她坚持至今的全部意义。
零伊轻轻用力，臂凯自上而下开始碎裂。她从未注意过这所谓的“限制器”竟如此脆弱，不曾想过在过去无数次的战斗中它都没被破坏过，是她下意识地保护了这条手臂，保留了这道枷锁。而如今，就连她也不愿意再继续欺骗自己，那么这道枷锁，便再无用处。
“…………”
在沉默与惊愕中滋长的，是她的愤怒与仇恨。那无法遮掩的红与黑，顺着她的右手爬上她的全身，她死死盯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盯着那因她的变化而心生悸动的恶心存在。
它要撕碎它。
融合战士不由分说向零伊冲来，却被其一掌按住脑袋，而后身体被折叠，被分解，被吸收，化作一根根丝线融入她的躯体，她前进的步伐不曾受到分毫干扰。
零伊用右手吃掉机甲的过程都被队友们看在眼里，他们惊讶于零伊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但是零伊现在的气场让人根本无法靠近，它不再是他们认识的“她”了。
首脑因同胞表现出的变化而感到兴奋，流体自墙壁，自地面渗出，整个岩芯塔都已与它融合。它自血泊中不断唤起血肉尖兵，命令它们狂热地向零伊发起进攻。
这些尖兵都是由它的血肉所创造、所唤醒，它们一批批涌向零伊却又转瞬间被吞噬殆尽，如飞蛾孜孜不倦投入篝火，如薪柴夜以继日供养熔炉。它在喂养她。
“同胞，很好，你的意识在回归大群，你的血肉在与我们交融……这就是捕食。由你，捕食，我们。”
零伊踱步至起源跟前，右手毫不犹豫地插入它的躯壳之内。那个猩红的实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可它依旧默许了零伊的捕食行为，原本富有攻击性的触手抚上零伊的身体，好似慈爱的母亲在与自己最爱的孩子亲近。
控制室内的病毒浓度骤降，就连hS病毒也在被零伊吸收，看着零伊与怪物逐渐结合，众人不可能坐以待毙。
索亚驾驶着阿波罗冲刺上前，想要把队长立刻从那潭黑泥中拽出来，但是力量的过渡还没有完成，起源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扰。它仍握有部分的权柄，唤出的尖刺立刻将阿波罗扎穿。
难以想象这些由流体塑造而成的尖刺有着怎样的强度，竟连城市的尖兵机甲都能轻易扎穿。阿波罗毕竟是需要人操作的武装外骨骼，这贯穿机甲的一击索亚不可能没事。
事实上，此时阿波罗里面的索亚肩膀已被刺穿，要不是他的体型相较正常驾驶员略显娇小，恐怕这一击要刺穿的就是他的心脏了。
这个距离…还不够！
索亚提前给了雅典娜暗示，希望它等会儿能保护好大家。阿波罗机甲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自爆功能，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的杀招，相信那样的威力足以在瞬间杀死任何碳基生物。自爆的办法或许显得太激进了，但索亚有一种直觉，而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处理的能力范围，队长恐怕已经救不回来了。他们必须在事态进一步扩大之前将灾厄的源头扼杀在这里，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否则…整个城市都会有危险。
“呃啊啊啊！”
索亚用掌刀切断了刺穿他的尖刺，落地的瞬间再度向着零伊冲刺。他怀揣着必死的觉悟向前，展露出与他稚嫩外表截然不同的决心，他始终相信决定一个人是否成熟的标准从不是年龄，而是他的经历。他所隐瞒的回忆，他所回避的过去，他始终没能做到的…誓言。
咫尺之遥，却也止步于此。
索拉的脸色惨白，绝望几乎让她窒息。没有死角，尖刺刺穿了机甲的每个部位，温热的血从冰冷的机体中滴落，却也落地蒸发，沦为恶魔品尝的甘甜回味。
同化已然完成，面覆赤甲的零伊及时转身，右手下意识地捅穿了试图与她同归于尽的昔日同伴，阿波罗的储备能量被瞬间抽干，不再有自毁的机会。
“混蛋！”
子弹射出，零伊的头还没来得及转就被一发打爆，意识焕散的瞬间流体造出的尖刺也同时崩溃，被全面刺穿的索亚摔在地上，避免了连遗体都被吞噬的结局。
希瑞斯悲愤的一击粉碎了残酷的现实与01小队曾经创下的美好回忆。零伊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不过是接连夺去他们两个队友性命的恶魔，在这里杀死“它”，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
果不其然，被爆头的零伊瞬间恢复如初，它缓缓扭头望向刚刚对它射击的希瑞斯。
“希瑞斯小姐，当心！”
守护的身影及时出现，锋芒接踵而至。雅典娜连同背后的两个辅助手臂，四手齐护胸前，却也只是勉强挡下了零伊的这次突袭。零伊一只手捅穿了雅典娜的四层加护，差点就够到它的核心，当它发现自己的手陷进机甲的外壳，它当即抓着雅典娜反蹬一脚，把雅典娜踹上墙的同时还顺势卸下了机甲的手臂。
惊人的力量、速度、反应能力，近乎不死的超绝再生能力，还能操控可以随意塑造形状的黑红色流体，这绝对不是人类能对付的存在，它的存在本身就已足够颠覆无数人的认知。
尖兵机甲都被吊锤，凡人之躯碰上只会死路一条，沃伦特始终相信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零伊在主动攻击两次后就停了下来，它的肢体动作显得很不自然，仿佛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有两个意识正在争夺这副躯体的控制权。
“难道说，零伊的意识还有残留？她在干扰那个怪物的动作？”
贝茜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慌忙翻找自己的医药包，最终找到了几支试剂。01小队的人都认识那种试剂，零伊平时不会正常进食却总是在注射那种试剂。
“这是队长一直在用的试剂，我曾解析过它的成分，本以为是类似于镇定剂一样的东西。为此我特地拜托过老师，包里准备了几支，以备不时之需。把这个注射进零伊的身体里面，或许还有办法把队长的意识找回来。”
不能保证，并且难度极大，但是办法总得要尝试，是机会就有去赌的价值。试剂只有三支，且先不论是否真的有效，就这点量也容不得他们浪费。
简单交流过对策后，压制零伊的任务就正式开始了。
逐渐重新掌握身体控制权的“零伊”慢慢走向倒在地上的阿波罗机甲，它打算先进食补充一下力量。沃伦特这时候突然把什么东西扔向了它。
零伊轻易抓住了朝它扔过来的物品，它松手一看竟是一截断刃。
沃伦特将零伊用过的刀丢给它，希望借此能多少唤回一些零伊的记忆。但是零伊没有回应他的期待，只是将断刃迅速转化成能量并吸收进体内，而且沃伦特刚刚的行为又一次激起了它的进攻欲望。
“艾特，还要准备多长时间？”
“呃，快了…只要用这种材料，再加点这个……”
“沃伦特去吸引零伊的注意力了，我们得快点，要不然…”
希瑞斯、艾特、贝茜正在现场捣鼓些什么东西。可希瑞斯话还没说完，她却猛然注意到零伊已经默默站在他们的身后，被扭断半个身子的沃伦特像个废掉的玩具被晾在一边，已经光速战败了。
“低头！”
零伊卯足劲使出一记横踢，脚尖如刀刃般割开空气，发出尖锐鸣响，这一击目标就是要削掉希瑞斯的脑袋。
但与零伊必杀的踢技碰撞出声响的却是安东尼那坚不可摧的盾牌。安东尼只觉得自己是被一辆十几吨重的高速运输车给撞了一样，那股冲击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身穿重型装备的他同样被击退几十米。
正常人像这样使用身体，肌肉、骨骼肯定都会被撕裂，但起源侵蚀状态下的零伊可以最大程度地激发她全身每个细胞的潜力，无论这副躯体怎样崩坏，它都能其细胞超速增殖，实现肢体再生，所以只要它还有一个细胞存活，那它就是不死之身。
刚刚踢的那下直接废掉零伊一条腿，但它无所谓，反正身体很快就会恢复。
但是它现在单膝跪在地上，另一条腿并没有恢复。
安东尼啐了一口血痰，将身上多余的负重卸下来扔到一边。刚刚挨了那一下让他确定了，既然穿得再厚也抗不住还不如卸掉防御让身体灵活点，他摆出拳击手的架势，露出自信的笑容。
原来就在刚才与零伊交手的时候，尽管攻击来得迅猛与突然，安东尼还是抓住了机会将一管试剂注入了零伊的体内，就连零伊自己都没能察觉到。
发现自己被人类算计到了的零伊当即切掉被影响的部位，然后飞速再生出新的腿，对目标威胁性的评级瞬间变更，安东尼成功拉到仇恨。
“安东，我来助你！”
希瑞斯的子弹射向零伊，但黑红色的流体缠在零伊手臂上，自动帮它挡下了子弹。就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没有堤防的必要，果然还是应该优先杀死那个男人。
零伊开始对安东尼出手，却没想到面前的男人竟可以轻松避开。一次，又一次…如果说第一下是侥幸，那么安东尼能避开它的每一次攻击终于让零伊察觉到不对。
“你果然只是在模仿她罢了。”安东尼蓄力一拳轰出，零伊第一次被近战攻击命中，脑袋直接转过90度，感觉都被打懵了。
“大叔原来这么厉害吗？”贝茜看着安东尼能和这个状态下的零伊对打，甚至还能反击表示惊叹。
“不仅仅是厉害而已。”艾特看出了造成眼前这种情况的真正原因。“队伍里唯一能跟上零队身体强度的就是副队长，每次队里训练的时候都是安东尼先生陪队长练到最后，战队里最熟悉队长攻击习惯和节奏的人就是安东尼先生，他已经能够预判队长的出招，所以才能应对。”
再加上试剂确实削弱了零伊，它的思考速度跟力量都明显不如之前，安东尼猜到了那个附身在零伊身上的怪物肯定读取了零伊的思维，它的所有动作都只是对零伊的模仿。另外还有希瑞斯这样优秀的狙击手在旁边关键打断，他们这才勉强与零伊有一战之力。
但是安东尼的体力渐渐也跟不上了，偶尔的失误，数不清的擦伤，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打到这种程度。
零伊故意给出一个破绽，诱导安东尼先一步向它发起攻击，就在安东尼的拳头触碰到它的身体的那一刻，黑红色的流体瞬间像锁链一样从身体里窜出，缠住安东尼的手臂，然后轻轻一拧，便将安东尼的手臂整个反扭，最后把他抛射出去，连同艾特等人一并砸倒。
手臂被扭断的安东尼再无一战的可能，全队的顶级战力都已重伤。零伊右手幻化成血镰，正准备上前给这批人最后的终结，希瑞斯却还妄图用射击阻止。
徒劳，子弹对我们是无效的，刚才射中那么多次都没有问题，连防御都没有必要，接下来把这些人类全都捕食后，相信同胞也能稳定下来吧。
起源并没有像零伊一样的对危险的直觉，所以并没有对希瑞斯的这次攻击加以防备。但就在子弹命中它躯体的那一刻，它立刻察觉到身体的异样。
刚才艾特和贝茜现场紧急制作的，就是可以被发射出去的融入了试剂的“救赎弹”，希瑞斯明知子弹无效却还一次次射击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起源放低警惕，好在真正的子弹准备好时确保命中。
零伊的身体开始变得不稳定，越来越多的黑红色流体从她的身体里溢出，消散。这些流体都是起源的组成部分，现在它们正在自零伊的体内流失，属于它们的那一部分正在被这副躯体所排斥。
整个岩芯塔都开始震颤，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在众人心中此起彼伏，那绝望的歌声扼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让每个人都动弹不得。01小队眼睁睁地看着黑红色的流体从岩芯塔的每个角落涌出，向着零伊的位置聚集，起源打算回收全部的流体，强行稳定零伊的意识。
最后一支试剂掉在地上，但大家都迫于一股无形的压力没法行动，就在试剂即将被黑潮吞没前，一只手握住了它。
“小爷我才没那么容易死呢！沃伦特，快！”奇迹般生还下来的索亚强撑着一口气够到了试剂，然后全力将它抛向了沃伦特的位置。
起源注意到了，它让一部分流体立刻转向，凝成无数尖刺，想要破坏这最后的希望。
“休想得逞…”瘫倒在地上的索拉眼睛里冒出蓝色荧光，她将自己的意识强行移植到瘫痪的雅典娜身上，将尖兵拉了起来。力场盾全力展开，挡下了起源的攻击一瞬。
即便只有一瞬，兄妹二人也已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意识的沃伦特腾地飞起，径直飞向了半空中飞来的试剂。他成功抢下试剂并牢牢握在手中，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这最后一点希望，然后迎着起源的攻击冲了上去。
尖刺穿透了沃伦特的身体，却没有减缓他飞向零伊的速度。最后，他终于在同伴们的帮助下，来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队长，回来吧…”沃伦特一把抱住零伊，将试剂注射进她的后颈，随后两个人相撞在一起，一同冲破岩芯塔的窗户，从这座城市的最高处跃下。
零伊体内涌出的流体不停蚕食着沃伦特，意图将他的意识与躯体转化为食粮，尽管属于自己的部分都在逐渐消失，但他却感觉属于零伊的那一部分正在一点点回来，这样就够了，这就足以让他一辈子都不再放手。
整座塔的流体被二人牵引而出，汇成洪水猛兽一并从塔顶跃下，血瀑追随着二人的身影，怒吼着要求返还它们的同胞，可它们的声音渐弱，最后都抵不过下坠时耳边的风。
从根源处开始消散，挽歌走向尾声。她的过往与回忆被一并揉碎，而后在一场大火中焚毁，那些余烬中扬起的碎片，不管它们代表的记忆是好是坏，都已没法再握住。
那就任由它们消逝吧，唯愿它们归还你一个清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