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后的第一个大朝会,张祯正式上了两道表。
一是清查各州各县人丁、田亩,并表诸葛亮为清查特使,程昱为副使。
副使不必到位,挂个名头即可,本职是继续审查世族。
说白了,就是借他的名声让世族听话。
二是减免人头税。
这两件事情,此前她只与诸葛亮和吕布提过,小皇帝和诸公卿大臣都不知,因而皆是大惊。
能站在朝堂上的,就没有蠢蛋。
都知道清查人丁、田亩意味着什么。
表面上,只是盘查一下朝廷家底,知道自己家有多少人多少田,做到心中有数。
实际上,那是在动天下世族的根基命脉,他们会愿意才怪。
与之相比,诛杀江东、荆州、淮南等地的某些世族都只能算小事。
王允早已决定,不在朝堂上反对张祯的任何决议。
但此事实在重大,忍不住发声,“王上,此时清查,是否操之过急?”
张祯笑道,“司徒大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就没了。”
王允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去年底她在江东一通乱杀,杀得世族心有戚戚,畏她如虎。
还有程昱,眼下还在青州折腾。
特意以程昱为副使,不就是想用他震慑世族?
依然皱眉道,“事缓则圆,太过急切,只怕适得其反。”
这就如同钝刀子割肉,他担心会逼得世族拼命。
如今形势大好,吕奉先也还活着,不必如此急躁。
慢慢来,不是更好么?
吕布听到个反字,一手握住随身佩着的宝剑,如做梦惊醒一般喝道,“反?谁要反?”
普通朝臣,面君时当然不能佩戴利器。
但小皇帝早已许他剑履上殿,不在此例。
他手下一票武将,也蓦然振奋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允。
王允:“......大将军听岔了,没有谁要反。”
人说听话听音,这厮是断章取义。
吕布有些失望,“司徒大人确定?”
王允无语地道,“确定!”
侧头看一眼张祯,意思是你也不管管。
张祯才不管呢,还觉得吕凤仙这配合打得好,轻描淡写地笑道,“司徒大人也听见了,大将军不怕有人反。”
王允沉默片刻,道,“神悦,你掌得住?”
他并不是想要维护世族,也知道世族侵害朝廷利益。
提出异议,只是怕局势失控。
如果神悦心里有把握,那他怎么会反对,只会支持。
张祯微微点头,“掌得住!”
如有必要,她不介意再杀一批。
黄巢已经证明,杀,才是解决世族问题最好的方式。
王允深吸口气,果断地道,“那就去做罢!如有差遣,老夫万死不辞!”
张祯笑道,“老大人安坐家中,等着喜讯即可。”
王允今年已六十二,身体还比不上刘焉,哪敢劳烦他。
靠近大殿门口的坐席里,忽有一人起身,悲愤沉痛地道,“微臣斗胆,敢问宸王千岁,世族何罪?”
此言一出,众多大臣脸上变色。
哪来的傻大胆,竟敢以世族的立场质问张神悦?
这是老寿星上吊,自己找死啊!
举荐此人入朝的官员,转头看着他,目光都呆滞了。
心里没来得及后悔,只有吃惊。
张祯看去,发现不认识,估计是新近升上来的。
见吕布要发怒,示意他稍安勿躁,平心静气地对那人道,“为何忽然提起世族?咱们说的是清查人丁、田亩,与世族何干?”
那人愣住,出了一头的汗。
是了,人人都知道宸王剑指世族,但无一人说破。
王允方才也没提到世族半个字。
宸王更是没有提及。
是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可有些事情,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是不能挑明的。
因为不占理。
张祯慢慢道,“莫非郎君以为,清查人丁、田亩,就是在定世族的罪?那本王倒要问问,人丁、田亩究竟是朝廷的,还是世族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世族出身的官员们胆战心惊。
心里恨死了那个人,你自己不想活,何苦拖上大家?
那人更是抖如筛糠,口不能言。
吕布喝道,“回话!”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汗如雨下。
他怎么回?
如果说是世族的,形同谋反,大逆不道,给世族招了灾。
就算朝廷、宸王放过他,世族也不会放过他。
如果说是朝廷的,那他就是自相矛盾,没事找事。
颤声道,“微臣知错,求宸王千岁、大将军宽恕!”
张祯不看他,一拂袍袖,淡淡道,“此人神智混乱,如何为官?拖下去。”
不用她多说,举荐、提拔他的官员,都会受到牵连。
等人被拖走,张祯抬眼一扫朝中众官,温和地道,“诸君可还有疑问?若有,不妨说来。”
吕布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杀机隐现。
“......没有!”
“王上英明,我等附议!”
“人丁、田亩确实该清查了!”
众臣争先恐后各抒己见,担心慢了一步被她怀疑勾结世族。
也担心被吕布盯上。
哪怕自己世族出身,这时也绝不能站歪。
崔中丞犹豫了一瞬,一咬牙,沉声道,“宸王千岁,微臣有一事不明。”
他族中侄儿崔四郎,娶的是张神悦的堂姐,两家是亲戚。
有这层关系在,张神悦不至于拿他杀鸡儆猴,因而他敢开口。
张祯笑道,“请讲。”
崔中丞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王上欲绝世族生路乎?”
既然那傻大胆把话说开了,那就问个明白。
他早已发现,张神悦是坦荡人,不屑于阴谋诡计,用的多是阳谋。
张祯摇头,“绝无此意。”
顿了顿,朗声道,“朝廷如树,世族如藤。藤依附树而生,树繁茂,藤也繁茂。树死,藤也死。因而,藤若不加节制地汲取树的养分,唯有斩断其枝干,两者才能活得更好!”
她的这番理论,其实有个漏洞。
世族依附朝廷没错,然而朝廷死,世族未必死。
这棵树枯萎了,大不了重找一棵,或者直接自己变成树。
尤其后世的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那是铁打的世族,流水的朝廷。
但她敢打赌,崔中丞不敢反驳,所有世族官员都不敢反驳。
因为,树可以在倒下之前,先弄死缠绕在身上的藤。
她有这样的决心和能力。
世族官员也知道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