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无所不能,却也很是无能的青年,又一次失眠了。
如此的夜晚,他不是一次两次没有选择入睡了,闭眼回望上万年的夜晚,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如今夜般安宁。
时间都无法磨灭的爱与执念,或许真的将要迎来不可思议的结局了。
头顶星光洒落,银蓝的长发垂落在脑后,这处站台包括这个青年在内,这里都充满了浓郁的宿命意味。
可他的到来,或许真的带来了这里的终点——「希望」,也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打破了这里的宿命。
在他的身旁,银白色的小球静静的漂浮着,回放着四万多年前和大家在一起的每一幕。
那些只是光和影的幻觉,量子存储的模拟记录技术,保留着那些已经远去的记忆。
看着那些令他怀念的往事时,这个青年也曾莞尔一笑,也曾津津有味,他亮蓝般的瞳孔里,流淌着海洋般的温和光芒,仿佛一面映着星光的镜子。
这一刻他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哪怕是时间的风沙吹过,都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值得。
“「希望」……这一次,我终于从世界之外,取得了否定世界的力量啊。”
象征着大家的刻印再次从眼前亮起,修知道,世间的一切永远都充满了公平,有得到就必定有着失去,即便是无论如何不甘都无法改变。
他以自己为代价——一尊不属于这方天地的「星神」,也许可能真的践行了所谓的命途后,终于走到了这条命途的尽头。
他换取而来的结果——数十个不属于这段时间的生命,以最普通的「人类」的身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从尽头深处凯旋归来。
手中似有千斗酒,叹其哀愁不及殇。
豪饮若空殇难解,终是归来终是别。
这份代价,无人知晓,至于成功之后,他自己是否还能存在?这也说不准。
不过,再看到伊甸的睡姿时,听着她口中呢喃的梦话,哪怕心中如何的不舍,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是你们改变了我,正是如此,我才能心安理得的做出交换。”
酒葫芦上的火焰,似乎越发的明亮起来,也许说不定啊,从这一刻回到地球上后,当这一次交换完成,可能迎来的不只是自己的「消失」吧?
也许,真的还有「死亡」也说不定?
目前健全而乐观的表面下,是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和破碎不堪的心。
若非是那条通往过去的长长的丝线还没断,恐怕他早已绝望,恐怕他早已死心。
喊大家回来的时间,再稍微拖延一会儿吧。
感受着身体的状态,修心中做出了如此的决定。
他也想更早一些让大家回来,但是,倘若还知道一切的他们,却发现唯独自己不在了,那他们应该会多难过啊。
先是老师,梅比乌斯老师她……那个嘴上总爱说着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管我这个麻烦的傲娇老师,应该会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躲上个一两年,先哭上两三个月,然后想办法用自己的身体组织复活自己吧?
对于生命和禁忌实验更加魔怔的老师,就还是不要了吧,因为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残破不堪来着。
还有爱莉姐……她,应该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同类,就这样抛下她自己一个人吧?
她啊,身边最不缺伙伴了,永远爱着世人的真心,必将得到回应,可在那份热闹和乐观之下,她一个人其实也会难过的,修可太了解了……只是爱莉姐从来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还有尼亚姐……也许从今之后,她可能会更加不信任命运了说不定?不过这其实也算是好事,但是用别人的悲伤来换一件好事的话,那多少有点过分了。
还有薇姐,之后自己真的不存在了,还好,要是万一还记得的话,因为自己的离别,给人家整出来了更多的人格,这应该会让维尔薇更加头疼的吧?
还有千劫那小子,在大家不在的时候,尼亚姐也只能压他而已,可想要真正让他的内心得到拯救,恐怕还是离不了自己啊……谁让自己还是他的兄弟来着?
寡言少语的阿魔、胆小单纯的帕朵、等着自己回家的希儿和莉夏、阳光开朗的黛丝多比娅……
有时候这样想一想,就忽然真的不想离开了呢。
手中酒葫芦的火焰,好像变得更明亮了,似乎连已经转世轮回的卑弥呼阿姐,都不希望自己一个人不告而别,悄然消失。
对于某些人来说,遗忘也许真的是个很好的很好的选择,可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那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打着自认为对其他人好的旗号,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做出决断。阿修啊,姐姐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什么真的为其他人好,这丫的就纯粹是好心办坏事!”
卑弥呼的声音,回响在自己的耳畔,让修那平静的脸色多了一丝动容。
“是啊,这样对于大家来说,未免有点不公平。”
在时间无垠的湖上,那个已经为神的修,仍旧如同往日少年的那颗心,还是有着那么一点私念的。
他还是想,陪在大家的身边,哪怕从今往后再不相见,哪怕从此之后形同陌路,但只要他们还在,只要自己还能看到他们,就真的很满足了。
再怎么说,这是修·利维休斯自己选的路啊,也正是因此自己踏上了这条命途,毕竟有一句话是这么说来着:
如果你认准了自己的方向,那么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撞到了南墙,都要把他撞穿,继续向前走!
天边的星光更加明亮了,而身后那道“爱莉你不要啦”“阿修你轻点唔”之类的令人无奈的梦话,也终于停了下来。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但这点声音瞒不过一位神的耳目。
“下次少喝点吧,伊甸姐,你这老是容易喝醉,容易出丑啊。”
哪怕伊甸是轻手轻脚的坐在一旁的,修都感知到了,不过伊甸并不惊讶。
“呵呵……反正只有你,都是家人,还需要在意形象吗?”
伊甸撩了一下脑后的长发,跟着一起躺在石板砖上,将双腿伸出外面,任由其静静的垂落在虚空之中。
“唉。伊甸姐,我想,回到地球的时候,把大家叫回来这种事情,稍微缓一会儿没问题吧?”
“没事的,阿修,我并不介意。”伊甸的目光落在星辰上,随后补充道:“回到地球的这段时间,你多少应该歇一歇了,阿修。至于那些东西,不着急的。”
“谢谢理解。”
“不用哦,阿修不是说过吗,家人之间不需要说谢谢,更何况,理解本就是属于我们之间的东西。”
伊甸下意识摇摇头,目光放在了身旁,躺在石板砖上的修身上。
青年依旧眺望着星空,好像全然不知身旁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伊甸就这样平静的看着修,目光虽然柔和,但也写满了担忧。
之前那一个心血来潮的拥抱,也让她发现了一个阿修隐瞒的真相。
他的身体真的已经残破不堪了,也是时候该休养休养了。
“那伊甸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地球呢?”
不知是在看着夜空,还是在看着身旁白色小球投影画面的修,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再过个两三天吧。我想,以现在最好的状态,去回到故乡。”
修没有吭声,伊甸也没有主动开口。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们同时开口了。
“那么……”x2
两人尴尬的看了彼此一眼,随后又不约而同的开了口:
“你先说……”x2
“……算了,我来吧。”
修撑起身子坐起来,开口道:“凯文,苏,阿华都还在,用得着找他们吗?”
“……不用了。在他们完成自己的计划之前,在那份责任消散之前,他们还有着自己的使命。而我们,早已经退居幕后了。”
修点点头,“也行,虽然有点不人道,但想到他们身上背负的那些东西,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
修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可突然,他的脸色变了一下。
血红的流光一闪而过,一把交杂着漆黑和血红的镰刀,忽然出现在修的手中。
“阿修,是……?”
伊甸小心翼翼的,有点不太敢说出那个名字。
“希儿她,真的要回来了呀。真好。”
在两人的注视下,这把镰刀主动飘向空中,随后对着眼前的青年,伸出了无数道血红的薄雾。
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在这道血红的薄雾之中,伊甸好像看见了彼岸花开,又好像看见站在花蕊上的少女身影。
往日的少女抱紧了薄雾中的青年,在他的眉心留下浅浅一吻后,血红的眸子中充满了留恋与不舍。
而最终,她还是回去了,跟随着那些血红的薄雾一起,回到了镰刀上。
这把属于前文明第六律者的律者武器,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波动。
“阿修,她要走了么?”
修点点头,“是啊,要去迎来新生了。”
镰刀在空中微微震动着,随后瞄准了某个方向,化为了一道血红的流光,便飞驰而去。
看着那道血红光尾所去的方向,那是地球的方向。
看来,距离兄妹之间的重逢,也许真的不会很远了。
而后,两人默契的跳过了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有的没的,全部都是围绕着上一个时代的文明,以及「逐火之蛾」,还有共同的回忆,「逐火十三英桀」说起。
两三天过了之后,这辆列车也准备离开站台,前往地球,回归故乡。
到来时的动静很大,而离去时的动静,悄无声息。
列车就这样悠悠的驶出了站台,跨入了跃迁,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世界尽头的中转站。
而如今的地球,已经开始出现了人类文明的雏形。
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往昔的一切,终将在这里画上终止符。
以无数个文明为代价,以一个文明竭尽全力的付出,以诸位先行者的努力所换来的,将是这个时代的希望。
「希望计划」,第三阶段,正式完成。
接下来,便是收尾工作了。
当列车以隐身的状态,出现在太阳系的外围之后,无论是修还是伊甸,又或者是负责管控这辆列车状态的妖精爱莉,心中都隐隐充满了一丝期待。
现在,终于要回来了呀。
这一次,我将带你们,一起回家。
看着那颗越来越近的蔚蓝星球,修的心中愈发坚定。
列车遁入虚空之中,以这颗星球内的少数人无法观测的情况下,就这样闯进了这颗星球的大气层中。
在后世的史书上,有人记载过这一天的空中,宛如天神般的巨大火流星,直挺挺地闯入了这颗星球,落在了某处。
但,那只是后话了。
也许修终将付出一切,也许他会遗忘自我,也许他会变得再也不是他自己。
不过谁都无法否认,「希望」,终于降临到了这颗星球上。
而这个故事,远不会到这里结束。
新的故事,依旧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即将展开。
(番外,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