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走着一位半大少年，约摸十三四岁，尚未束发，一身麻布衣，脸色黝黑。
大概走得累了，他干脆席地而坐。
角落有个腿残疾的乞丐爬过来，“小崽子，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滚远点！”
少年扫向他，“什么叫你的地盘？听好了，小爷屁股所坐之处，就是小爷的地盘。”
乞丐死猪不怕开水烫，“你给我起来！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郡马，郡马！”
旁边有人讥笑他，“你是哪门子郡马？当心丹阳郡主听到，将你的舌头割了。”
少年有些惊奇，“丹阳郡主？我知道了，你是那位——哈哈。”
三年前丹阳废郡马时，他还未离京，所以知道这件事。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街头和此人抢地盘。
乞丐张狂起来，“嘿嘿，黄毛小儿，你也听说过我吧？我做郡马时，可威风了，郡主还不是傻乎乎拿钱给我用。”
少年将他踹开，“威风你祖宗的！你家祖坟的青烟都被你败完了！再胡说，我就掘了你家祖坟。”
接着少年又将他缺带豁口的大碗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
街上人来人往，他拱手，语调凄凉：“各位贵人，我从外地来投亲，路上遭了劫，两天没吃饭了，求你们赏些铜板吧。”
他脸虽然很黑，满身风尘，但长相很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明亮摄人。
旁边有两个年轻女子朝他碗里扔了几个铜板，“小郎君真可怜，我们身上的钱也不多，这些你拿去买饼吧。”
“多谢两位姐姐，我也不能白要你的钱，不如唱支曲作为报答如何？”
旁观人起哄，“哟，看不出来，小郎君还会唱曲呢，你唱来听听，若是不错，我们也赏你钱。”
“好啊，既然有人捧场，那我就献丑了。”
少年清清嗓子，他一边敲打着破瓷碗，一边吟唱。
“......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为欢憔悴尽，那得好颜容。”
......
词曲大胆热烈，加上他眼波流转，女子顿时羞红了脸。
围观之人也觉意外，没想到少年嗓音如此好听，开始往他碗里扔铜板，“不错，再来！”
少年语调渐渐转高昂。
“谁知相思老.....愿天无霜雪，梧子结千年。”
末句 ‘千年’ 时，他的语气又低沉婉转起来，满是深情依恋。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碗中的铜板也越来越多。
他心想，要是有焦尾琴就好了。
做乞丐！奏焦尾！唱艳曲！绝配！
洛阳共有十二城门，霍潜一早就奉连城命令，在各城门都派了人迎着，但谁也没有发现赵王。
他小心看向连城的脸色，“公主，赵王就这两日到，要不要去城外迎迎？这一路，赵王怕是——”
作为公主的亲卫，他都觉得陛下偏心。
公主回京时，陛下派北府军奔了两千里到江南，一路护送公主回京。到赵王时，陛下的阵仗少了许多。
连城摇头：“不必。”
她提醒过弟弟，沿途也派了人暗中护他，但他不能完全靠别人。
倘若他连这点危险都躲不过去，那就没有进京的必要。
眼下贤妃把持后宫，她母族杨氏势大，加上还有太后这个杨家人......
弟弟十四岁了，他应当知道，进京意味着什么。
话是如此，但到底是自己亲弟弟，她打算带霍潜出去，亲自到城门处等他。
半个时辰后，少年碗里的铜板都溢出来了。
“都说教坊的新玉娘子妙音，我看这小郎君也不差啊。”
“可不是，谁能像他这样，讨到这么多铜板。你看把那个断腿乞丐羡慕的。”
“小郎君，我们改日还来捧你的场。”
少年冲众人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多谢。”
如果还有改日的话。
他将铜板一枚枚仔细数好，小心放到自己的钱袋里。
这可他凭本事赚来的！
那两个女子还未走，“小郎君，你快去用饭吧。”
这么好的少年，怎么就遭了难？看他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少年却认真道：“我不吃饭，这些钱要留着给姐姐买礼物，不知道够不够？”
“够，这些钱足够给你姐姐买支发钗。”
“姐姐不爱这些，我记得她爱吃冬瓜糖。”
两个女子抿嘴轻笑，“冬瓜糖便宜，前面有家铺子做得好，刚好我们也要去，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少年爽快道：“好，有劳姐姐带路。”
一路上，她们询问少年的身世。
少年也不隐瞒，她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据他说，家中有点资产，但兄弟姐妹多，大哥继承家业，六姐最受宠。
他去年被打发去邯郸做生意，另外家中还有几位姨娘，有位老姨娘格外不省心。
女子好奇问他：“那你是正妻所生，还是姨娘生的？”
“我母亲是父亲原配，生了我和六姐。虽然父亲小妾不断，但没有再娶正室。”
两个女子怀疑他在吹牛。
既然家世不错，为何沦落到街头卖唱？
“那你同胞姐姐呢，她也不管你吗？”
少年面露委屈，“我姐姐她......她其实很爱护我，但最近她似乎被野男人迷住了，哪还顾得上我。我担心她被骗钱骗色，失身又失心，愁死了！”
两女子看他的目光更怜惜。
弟弟满心惦记着姐姐，卖唱赚了钱，舍不得吃饭也要给姐姐买礼物。
而他的姐姐，为了野男人就不再管弟弟，好狠的心！
到了甜货铺，前面有位客人在，这家铺面不大，只有一位伙计在忙碌。
“伙计，拿包冬瓜糖给我。”
伙伴手上正在包东西，“好勒，客人先等会儿，马上给你拿。”
那男子接过包好的冬瓜糖道谢。
他回头时，满室生辉。
两个女子看着背影，悄悄议论，“那是谢少卿吗？去年樱桃宴时，我见过他。”
“是他，我表妹在谢府当差，我上月去找表妹，在谢府门口看到过他。”
少年接过包好的冬瓜糖，手指捏紧。
就是这个野男人！真讨厌！
除了这张脸，不知他还有什么优点？
他在邯郸一直关注着京中的姐姐，对她那传说中的野男人很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