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拉着苏阳不断下潜，周围的水域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深邃、寂静且充满未知。
这里是光的禁地。
随着越来越深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周遭的水声变得更加低沉而沉闷，就像是来自地底的回响，令人不寒而栗。
苏阳见过很多大场面，但是这种深不见底、充满未知的黑暗，不能抑制地让人感到渺小和无助。
黑暗中好像有个巨大的怪物在注视着她们，令人头皮发麻。
这里一定有什么……
苏阳硬着头皮跟上阿莱，越来越冷，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再往下就快突破她的极限了。
还好不久，她们看见了光亮，在一处海底的裂缝处，散发着夜光石的幽幽蓝光。
阿莱带着苏阳快速游了过去，她小声道：“那是安琪长老的巢穴。”
苏阳不解，
“阿莱，为什么长老远离人群，住在这么偏僻幽深的地方？”
“她吃东西怎么办？”
阿莱的声音低沉下来，
“这里是墓穴，安琪年岁到了，她在这里理解死亡。”
“她不再进食了，女神会从深海带走她的灵魂。”
听见这话，苏阳不再说什么。每个种族都有自己迎接死亡的方式。
在那道深不见底的海底裂隙边，有一处散发着光亮的岩洞。
阿莱带着苏阳游了过去，岩洞里有一条干瘪的雌性人鱼，正在闭着眼睛冥想。
她的鱼尾是嫩黄色，但是她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她的脸颊和上肢因为长时间不进食而变得瘦骨嶙峋。
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阿莱的声音也变得很小，
“安琪…我带了一位朋友过来看你。”
那位老年人鱼缓缓睁开了眼睛，很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很沙哑，就像被砂纸磨砺过一样，
“阿莱……”
“做什么？”
阿莱的态度很恭敬，
“这是我遇见的新的人鱼朋友，她没有天赋。”
“或许您知道是怎么回事。”
安琪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苏阳，细细扫视着她。
半晌，安琪苍老的声音响起，“这是位人族朋友。”
“没有天赋很正常。”
“什么，人族？”
阿莱石化在了原地，人鱼最讨厌的就是人族。
那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恶魔。
她拉着苏阳看了又看，
“安琪，这不可能。”
“她的尾巴华丽，面庞也美，皮肤上还有细鳞，这就是我们的族人。”
安琪摇头，
“阿莱，你忘了我的天赋是什么吗？”
阿莱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安琪的天赋是占卜，她能看透常人不知之事。
“这位朋友。”
“你是苏尔的后代吗？”
被戳穿的苏阳缓缓点头，“如果你是指是谁将我变成这样，那么是苏尔没错。”
安琪长长叹息一声，目光露出一丝悲悯，
“我知道苏尔那孩子命里有一劫，原来是这样应验。”
“他将自己的心脏给你吃了一半，但是你却没有爱上他。他将永远没有伴侣，要抱着残缺的心一直孤独地活下去。”
“真是可怕的惩罚啊。”
“吃掉心脏？”
“我不接受这种指控，我并没有对他做这样残忍的事。”
苏阳不能理解，
她什么时候吃过苏尔的心脏了，是打开胸腔，肋骨之下的那个心脏吗？虽然人鱼肉是补品，但是她没有凶残到那种程度。
她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隐喻，心脏指所谓的爱情。
安琪的眼睛依旧明亮，看着慈悲又智慧，
她仿佛能看穿苏阳的心声一样开口解释，“不，姑娘。”
“我所说的心脏并不是比喻。而是真真实实的心脏。”
“是苏尔强求了，他固执的要与你进行结偶仪式。可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心割下一半喂你，所以你现在才会完全的人鱼化。”
苏阳觉得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她又不能理解。
结偶仪式，割掉心脏？这些都是什么……
更可怕的是，眼前的这尾黄色人鱼好像能看穿人心，她似乎能知道此刻自己在想什么。
真是可怕的能力。
看见苏阳警惕的模样，安琪低声笑了，
“别害怕，我并没有那种神奇的能力。”
“只不过是比你们多活了几百年，更能洞察人心罢了。”
面对这位智慧的长者，苏阳选择坦白，
“或许您能为我解惑，我才知道自己变成了人鱼。”
“苏尔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这样对我的身体有没有什么负面影响？”
安琪叹气，
“孩子，就像我上面所说的。苏尔将你变成了我们人鱼族的一员。我们非常欢迎你。”
“至于负面影响，看你怎么想，客观上没有负面影响，但是主观上，如果你对这个身份没有认同感，那么这对心灵就是一种摧残。”
安琪温柔地看着她，又补充了一点，
“你会被迫爱我们。就像我现在也爱你一样。”
“不知道你觉得这个算不算负面影响？”
苏阳客套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会这样？”
“人鱼天生就是这么团结的种族吗？”
安琪拉上了苏阳的手，她的手背皮包骨，手指也像筷子一样细长，像时日无多的老人。
“是的。这是女神的旨意。”
“是祂要我们如此。”
“我们要相互爱护，相互关心，这条规则流淌在我们的血液中。现在也流淌在你的血液中。”
苏阳久久不能言语，
她也发现了自己的这种倾向。她先对苏尔有超乎寻常的忍耐与关爱，后来又无法忍受刀疤羊盗猎人鱼，现在对初次见面的阿莱和安琪也有很高的好感……
难道她真的变成一条人鱼？
这是个脆弱被欺凌的种族，就连刀疤羊那种货色的星盗都可以随意凌虐贩卖他们。
他们的社会形态是如此原始，没有首领，没有科学家，没有城市群，没有发展规划……
他们美丽又没有自保能力，就像待宰的羔羊。
看见苏阳深沉的目光，安琪开口，
“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大人物，但是我们一族也并没有那么不堪。”
“你会长生，你可能还会觉醒天赋，你能上岸也能在水下也行动自如。”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除了这些先天的赐予，人鱼一族似乎什么也没发展出来，整个族群的水平一直停留在原始状态。弱小会被淘汰，这是天道。
如果可以选择，苏阳并不想让别人发现这个身份，成为人族里的异类。
她毫不留情地开口，
“相对外面的世界，你们已经落后太多。”
“恕我直言，对于这个身份，我并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是一种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