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门,却猛然看见外面空地上站了两个人,皆是仆人打扮,身边还放着一顶轿撵,他们牧府原来也有,是因为园子太大了,给夫人和小姐省脚力的。
看她出来,二人立即起身相迎,“夫人,侯爷特让让奴才们在此候着的,说您今日要有兴致参观园子,就让奴才们用轿撵抬您慢慢逛,这园子不小,省得累着您。”
牧舒远灿然一笑,还是婉言谢绝了,“多谢,但我今日不逛园子,只到前面找侯爷一趟,自己走过去就行,二位只忙自己的去便是。”
车夫离去,她信步走出自己院落,可就在要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院门上悬着一方金字匾额,上面明晃晃写着三个字——“远香斋”
远香斋?牧舒远在唇齿间细细咀嚼了几遍这个名字,脸蓦然一红,
但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便赶紧将其抛诸脑后。
她也顾不得再欣赏园中风景,只匆匆走到了第二进的栖羽院。踏入一看,发现这里布置倒更显庄严肃穆几分,没有她园子里那些点缀的小细节,至此男女别院的区别,便也一目了然了。
可这院里竟没有一人把手,让她一路畅通无阻走到里面,但越临近门边,越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为什么会有血腥气?她心下一惊,再顾不得其他,也忘了该有的礼节,立刻推门便入,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惊了……
只见陆沧洲打着赤膊坐在圆桌前,前胸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一名老大夫正用净面那种刀片,在他血窟窿上一刀一刀刮着,血顺着他胸膛流下,场面极其血腥骇人,让她都不敢直视。而石磊几人都在,一个站在陆沧洲后面帮他擦汗,一个不停投湿布巾、把那成溜的血水擦掉,还有一个等老大夫递过刀片,就用清水冲干净,再放在烛台上炙烤。
见到这阵仗,牧舒远吓傻了,眼睛紧紧盯在他前胸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都隔快半年了,没想到,他这刀伤居然还没好,竟到了需要一层一层刮肉的地步,怎么会这么严重呢?怪不得他身上总带着药味,怪不得他不能骑马、也不能快步走路了……
“远儿,你怎么来了?”陆沧洲最先发现她的闯入,震惊之余,不免一阵慌乱,推开大夫就要起身。
牧舒远赶紧制止他,“你别动,小心刀划伤别的地方。”
其他三个人加老大夫在内,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刻是该继续、还是该出去。
“远儿,你……你先去外面回廊上等我,这里脏,你别看。”陆沧洲还是坚持站起来,拉着她手腕来到门口。
其实他是不希望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被她看到的,但她难得主动过来找他,又不想真的把人撵走了。昨晚耗时大半夜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如今这一刻又毁于一旦。
牧舒远低着脑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点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侯爷很不好,但其实……他比您见到的还不好。”
昨晚石昊说的这句话,突然一下窜进牧舒远脑海。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真的很不好。
而这不好,一半来自于那从里往外溃烂的肉体,还有一半来自于他麻木不仁的心,明明被刮肉是件很痛的事情,可他却一点疼痛的反应都没有,活像已经被刮过几百回一样,一个没有痛觉的人,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牧舒远感觉到丝丝心痛,他整日就是带着这么大一块创伤生活的吗?去上朝、去办差、去为他们牧家四处奔走,他怎么能不疼呢?他应该是很疼的啊!
屋里面依然静悄悄的,她坐到窗下的花坛上,捡起根木棍,漫无目的在花坛里划啊划……戳啊戳,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有具体在想什么,可能只是想找点事干,让手不至于空着,也不去想屋里那犹如炼狱一般的场面。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陆沧洲就从里面出了,此时他已穿戴整齐,一身黑色银丝袖边的长袍,身量虽不若从前那般宽厚健壮,可整个人去却更显欣长挺拔,如孤傲屹立在林间的松柏,坚毅又顽强。
看见她在花坛边,像个被遗弃的小孩般可怜巴巴的坐在那,手里还拿着根木棍,陆沧洲直觉好笑,也真的咧开嘴淡淡笑了一下。
他走过来,下意识伸手想拉起她,可想想还是算了,只语气温柔的问,“吃早饭了吗?”
牧舒远看看他又垂回去的手,摇了摇头,“没有呢!”
“石磊,去传饭,记得让厨房煎几个鸡蛋。”之前在牧场时,他派手下轮流去监视她,知道她早饭餐餐都有煎鸡蛋,从此以后他也爱上了,每天早上都要吃一个。
“是,侯爷,小的这就去。”
石磊走后,老大夫也紧随其后自房内走了出来,石川帮忙拿着医药箱,石昊端着那盆血水,经过牧舒远身边时还挤了下眼睛,似是在说,“这下您知道实情了吧。”
牧舒远不理他,跟老大夫道别之后就进了屋。仔细一打量,这房间布置的可比她那里寡淡多了,清一色的黑色家具,处处透着几分清冷和无欲无求的灰暗感。
陆沧洲跟着进来,在她旁边坐定,她打量屋内,他就打量她,却每次都在她转过头时,又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
“大夫说你的伤要紧吗?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好?”牧舒远脸上满是担忧,其实在知道他默默为自己爹娘做了那么多事以后,她就无法再对他无动于衷了。
“无事,会好的!”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早晚会好的,他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看向她的目光皆是满足。但快乐的同时,内心又充斥着无比的苦楚,等牧家解除困境,她又要离自己而去,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嫉妒似刺,让他如鲠在喉。
不多时,早餐一一端上,七碟八碗,足足摆了一大桌。牧舒远瞪大眼睛,暗嗔两个人的早餐,用的着这样丰盛吗?”
陆沧洲不管这些,先给她盛了碗白粥,又往她盘子里夹满各式各样的小菜,最后又添上一颗煎鸡蛋,才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
石磊几人退了出去,留二人默默用餐。
牧舒远吃了几口,不动声色瞄他一眼,便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什么伤会这样久还不好啊?怪不得你瘦成这副样子。”
听着她语气里隐隐透出的那一点点关心,陆沧洲暗喜,但表面仍若无其事的吃着粥,“嗯,贺大夫说……让我心情别老憋闷着,也许心情舒畅些,伤口就好的快了。”
“那谁让你心情老闷着的?年纪轻轻,却活得到像个年若古稀的糟老头子,整日间死气沉沉,亏你还是将门出身,心胸一点都不开阔!”牧舒远毫不留情的数落着。
“我心情为什么不好,你不知道吗?”他微微抬头,别有深意的问。
牧舒远一噎,看着又继续埋头喝粥的他,突然问出一句,“陆沧洲,琴霜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噗……咳咳咳咳……”陆沧洲一口粥喷了出来,随即难以置信的问,“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