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不该找信王谈话的，不管怎么说，一个小孩有了皇帝的‘承诺’，他肯定按不住内心‘理想’的扑腾。
接下来京城很安静，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场，好像人人都在躲事，人人活得小心翼翼。
三月初一开衙，朝臣没有见到皇帝，第一件事是百官送信王就藩。
朱由检是大明第一个没有王府、没有田产、没有店铺，没有任何资产出京就藩的亲王。
‘大义’远超朱明二百年来任何一个藩王，只有亲军、京卫、京营派千人护送，甚至连一两现银都没有。
如此贤王值得大书特书，也值得朝臣百姓净街相送。
所以三千京官全部在东郊十里，百姓更是路旁跪别，人群私下里互相问信王去哪里就藩，答案是信阳、信州、洛阳、陕州…竟然十几个。
藩地都不清楚，只确定一点，信王监督宛平侯问罪中原藩王。
朱由检从十王府出门起，就与王妃在一辆马车中，没有露面，没有交流，在护卫严密的保护中到通州坐漕船。
整个过程规模宏大，又简单无比，没有一点热闹，无论是送的人，还是看的人，都憋了一肚子话，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心事重重地看着信王车队消失，才陆续回京。
这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中枢大员返回衙门已到下值时间。
皇帝圣旨杨涟和赵南星正式主政都察院，前者掌印又入阁，算是次辅。
大明朝阁臣拥有左都御史虚衔的人很多，但直领都察院的还真罕见。
皇帝想让都察院开始派御史监督边贸海贸，目的是控制私勇东家，分化武勋主导，降低林威的影响力，这个计划显然无用了，大宁就在那里，谁也绕不开，派御史去看看可以，搅和过深大概连性命都保不住。
至于江南，不说也罢…
皇帝还想让都察院清查兵部、户部，为的是摸清亏空，把武勋对朝事的影响力撵出去，这条计划显然也废了，武勋被宛平侯搞得七零八落，亏空再多也是朝事，追不到个人身上，公侯伯又不怕朝廷让他们背锅…
那都察院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烧哪儿呢？
杨涟想查京卫和京营饷银情况，以此整肃武备。
但是…你快拉倒吧，京卫掌印不在，连个对接的人都没有，下面的官又不鸟你。
至于京营，皇帝刚刚下旨训斥皇城守卫军备松懈，让京营自查自训，下个月内廷将会到京营演武，连皇城守卫提督成国公也被踢到京营整训去了。
除了皇城轮值的勋贵，京城武勋现在都在军营，五军都督府更是一个人都没用，这时候你去查在编和饷银情况，怕是一进军营就与士兵‘同吃同住’，三五个月后再放人，鬼能给你伸冤。
杨涟和赵南星顺利把自己‘架空’了，新官上任无柴禾，烧个屁的火。且皇帝传话内阁他龙体有恙，没有紧急军情大事别打扰，缩回后宫休养。
好嘛，百姓热烈欢呼大忠臣，上任第一天就废了。
天启没达到他挑起权争的目标，两人暂时也别想做什么大事，一切都得等顶端朝争结束。
就这么混了三天，反正北方即将春耕，干脆让人去巡视春耕算了。
赵南星是顺天府人，三月初三，从家里召来两个老仆侍候饮食起居，两人下值后到书房喝闷酒。
倒也没有长吁短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蠢货，没有阻挡信王离京，他们事实上已经算‘和光同尘’的朝堂一员，不如安静等候‘上面’结束。
刚刚进入微醺状态，隔壁丁绍轼来了。
首辅与次辅是事实上的制衡关系，如今更加明显，杨涟非常讨厌首辅的串门行为，有心给个冷脸，却见丁老头后面跟着进来一位落落大方的女孩，手里还提着食盒。
杨涟顿时闭嘴，他在丁绍轼的外庄住了几天，与这位女孩交谈很多，是丁绍轼的孙女，没有雅士才情，但这孩子有个非常讨喜的性格，敢说敢做，敢问敢认，比很多男子还干脆。
更关键的是，两年前开始替丁绍轼做一些文人圈的信件处理，十分清楚自家爷爷与宛平侯的实际关系。
丁绍轼当然没有让孙女去做妾的想法，但这位也许有仰慕成分，对宛平侯赞誉有加，缠着他打听了林威很多事。
女孩有个非常文气的儒雅名字，丁贤思，出自论语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孙女见过杨爷爷、赵爷爷，祖父大人怕两位心情郁结，正好有一件事发生，过来谈谈心。”
笑着见礼后，立刻自来熟摆菜，丁绍轼却一脸铁青的坐到两人对面，似乎很生气。
杨涟不想扫女孩的面子，对老头不满说道，“朝事看起来忙碌，却没什么大事，凡事按部就班，你跑来给谁摆脸？”
丁绍轼立刻哼一声，“暗卫和武勋的事告一段落，但说到底是武权纠缠，他们为了不让中枢歇着，昨日才告诉老夫一个秘密，哎，多事之秋啊。”
杨涟一怔，“做臣子的当然该为朝廷解难纾困，宛平侯已经解难，该我们纾困了，你发愁的莫名其妙。”
“解难？恐怕朝廷夏季会有一场大战发生啊。”
“你在胡扯什么？就算东虏也不敢去捋宛平侯的虎须，只要他们敢出兵到辽西，建州老家赫图阿拉信不信眨眼会被东江抄掉。”
“若再加上察哈尔呢？”
“什么？”杨涟虽然惊呼，却更加不信，“林丹汗疯了？”
丁绍轼沉重摇头，“若再加上土默特呢？”
“胡说八道，当世俺答汗是个吸血牧民的废物，河套现在一半是汉人，宛平侯派两千人就能把河套二十万人撵得东奔西逃。”
丁贤思摆完菜，笑呵呵坐在三个老头中间，“杨爷爷，若再加上瓦剌六万大军呢？”
赵南星哈哈一笑，“瓦剌远在西域黄沙大漠之后，五千里之遥，大蒙古国若有这样的号召力，大明朝早完蛋了。”
小女孩收起笑容点点头，“他们的确没有，但他们是强盗习性，瓦剌四部如今过于分散，外部与远西人作战，内部准噶尔壮大吞并部族，瓦剌盟主固始汗万历年就到过西海，与留守的鞑靼土默特有过交手，如今听说高原教派争斗，固始汗大军已绕道西域直接进入朵干都司。”
杨涟和赵南星满脑子朝廷争斗，突然扯到几千里之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已经想到是何人在串联，不可置信问道，“那个为东虏、察哈尔、土默特、喀尔喀打通塞外走私商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