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荣妃平静地看向走进来的皇后，仿若在同老朋友打招呼一般。
扮演皇后的演员陈潇虽然比时苒大不了几岁，可童星出道，圈内工作经验已经有二十年了，是一个十分成熟的“老演员”。
此刻看到时苒的表演，她也当机立断调整了自己的表演模式，微微挑眉，端声道。
“你对本宫前来，倒是毫不意外。怎么，也是觉得自己作恶多端，不配见到陛下了吗？”
此刻的台词同剧本上所写的其实略有出入，但却意外符合皇后这个角色看到荣妃这个死对头时候的表现。
所以严导没有叫停，只是继续紧盯着监视屏。
“是我不配见到陛下，还是陛下心虚不愿再来见我了”
时苒缓缓起身，按照之前定好的走位，走到了那一桌准备好的饭菜旁。
这一桌子菜，是荣妃亲自去小厨房做的，全都是圣上曾经最爱吃的佳肴。
她和圣上青梅竹马，最是了解圣上的口味。
曾经年少时也曾经互相许下诺言，要做一对共用一日三食的寻常夫妻。
可惜，时移世易，他是圣上，她是前废太子的良娣，是如今的荣妃。
他们是君臣，是夫妾，却不可能再是夫妻了。
荣妃做了这一桌子菜，不过是想让圣上记起往日一些两人的温存美好时刻，能够留她一命，不要将其打入冷宫。
可圣上没有来。
按照剧本，这里荣妃会歇斯底里掀掉这一桌子菜。
但时苒却出乎意料坐了下来。
她静静拿起玉筷，夹了一筷子菜吃了下去。
“饭菜不是往昔的味道，人也不是往昔的人了。是我，守着过去的这桌子菜，却忘了，圣上早就不爱吃这些了。”
这句剧本里疯狂吼出来的绝望之言，却在时苒口中平静念出。
皇后的眼中，讥讽和冷眼消退了许多，眼神中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共情的悲凉。
严导盯着监视屏幕，手捏着下巴，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而一旁的总编剧原本是在围观，如今也慢慢坐在了严导旁边，一样一脸沉思地盯着屏幕。
“圣上正是因为顾及当年同你的情谊，所以哪怕群臣反对，民间议论，依旧力排众议将你接进了宫中，初封便是昭仪，而后又一路成为了正二品荣妃。哪怕后宫新宠再多，从来没有人能够和你比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残害皇嗣，戕害嫔妃，将陛下昔日对你的一片真心都踩在了脚下。如今还想让陛下来见你，怎么可能？！”
陈潇神情复杂看向时苒，按照剧本一字不漏说出了台词。
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些期待。
接下来，时苒会怎么演那一段？
时苒没有悲愤，没有自怨自艾，她只是一直在静静吃着饭。
然后，突然一滴泪滑落。
接着，泪水好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接一颗掉落到了碗里。
往日里最是精致的荣妃，此刻却被眼泪浸花了脸上精心绘就的妆容。
她一口口吃着眼泪浸泡的饭菜，而后，艰难咽了下去，努力笑了笑。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多年也没有尝自己做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了。过去，我很羡慕和嫉妒你，明明我才是和他青梅竹马的人，就因为我美貌出众，被废太子瞧上，所以就不得不被召入东宫，断了和他的姻缘，更失了他妻子的位子。可如今，我懂了。”
时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玉筷。
“断了我和他的，从来不是废太子，而是他不够坚定的心。我和他青梅竹马那么多年，只要他早一些跟先帝求了圣旨，废太子便是有再多心思也都是枉然。可惜，他一直在权衡。权衡到底是感情重要，还是权势重要。最后，权势压倒了一切。”
一长段台词，语气、发音、断句，没有一处纰漏。
剧本设定里，荣妃原本也是出身世家，不然也不可能和皇子是青梅竹马。
荣妃的亲姑姑，原本是先帝的悦华夫人，宠冠后宫，无人能及。
可惜，原主十三那年，悦华夫人卷入了巫蛊之祸，被白绫处死，荣妃的全族也都受了牵连，从朝堂中枢之上退了下来。
“你是想说，陛下是因为权势才娶本宫为妻，立本宫为后？！荣妃，到了今日，你还妄图挑拨本宫与陛下之间的夫妻情谊。”
皇后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愤怒的神色。
可荣妃只是笑了笑。
没有讥讽，也没有恶意。
“不，你们不是夫妻，你们只是君臣。这天下间，所有人同陛下，都是君臣。你是如此，沈茹月也是如此，哪怕太后也是如此。没有人，可以压在君权的绝对权威之上。”
荣妃静静望向皇后。
就像望向过去的自己。
“卡！”
严导终于喊了卡。
全场先是一片寂静。
紧接着，一旁坐着的编剧王冰主动鼓了掌。
顿时，片场响起了一片掌声。
不少人才发现，刚刚那段对戏，虽然没有让人跟着一同痛哭流涕，但却让人心口闷得慌，仿若掉进了海里头，四周是逃离不掉的窒息感。
严导在监视屏前仔细看了一遍回放，还特意放大了盯着时苒的那个特写机位，重点关注了一下时苒的面部表情和眼神变化。
“怎么想的，说说。”
严导看向走来的时苒，沉声问道。
他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此时的心情。
刚刚时苒的表演，已经相当于改戏了。
对于许多大导来说，他们最忌讳的，便是演员私自改戏。
所以此刻严导这么一问，不少耳朵尖听到的，都是替时苒心中一惊。
时苒却知道，这一局已经稳了。
不然，严导不会问这句话，只会让自己直接走人了。
“因为我觉得，荣妃不是一个宫斗失败者，她只是一个没有斗倒皇权的清醒者。她恨的也从来不是皇后或是沈茹月，而是随意将她困在这里的皇权。她恨皇上，不光是现在的皇上，更是先帝，更是差点成为了皇帝的废太子。”
有意思。
严导的手指在自己的大腿上敲击了下，转头看向一旁目光灼灼盯着时苒的编剧王冰。
“行了，王编，知道你来灵感了。改吧。”
本以为时苒只要能够按照试镜之时的水平发挥，就已经足够及格。
没想到，她居然还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和严导已经合作过好几次的陈潇一惊。
严导这话的意思，是要给荣妃这个角色加戏了？
她有些震惊地看向时苒的背影。
她就靠着一场戏就征服了向来严苛的严导？！
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