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公平。”
这是李桐洲身处簒夺者幻境时,那位帝国公主殿下在生命最后时刻的近似感叹的遗言。
这句遗言让李桐洲觉得困扰,究竟一个人在弥留之际遇到了什么,才会让这位把几十万条人命当做筹码,轻易掷出的铁血君王发出这样软弱的感慨,又什么哪里不公平了?
本来疑惑也并未保留在脑海里太久,毕竟她的敌人是太阳,也算情有可原,而事到如今,李桐洲终于明白了她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没有恐惧,只觉得荒诞。
这确实不公平,她拼死发动攻击,敌人却根本与自己不在同一个位面上,这真的很难说是公平。
沉默,无边的沉默酝酿着恐怖的恶念,诺顿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李桐洲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她的矛头不指向自己,而是那个仿佛触手可及,实则山高路远的太阳。
“我要进宙域。”她沉闷而又坚定地道。
“这不理智。”莫尔特反应激烈,立马道。
李桐洲忽然问道:“我们切下来,仅的这一小部分,依然非常有价值吗?”
诺顿言简意赅地道:“相当于一个高级奇迹扳机。”
李桐洲沉默许久后,摇头道:“我不赞同现在进入宙域。”
“你的意见无关紧要。”诺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后盯着莫尔特,试图表明自己的理智尚存,想法周全:“我会进到浅层宙域,趁着锚点还在生效,簒夺者无法插手的空档,从里面把碎片的碎片夺走,相信我,这真的很安全。
而且我决不连累任何人,反正这里只有我一个星聆,风险我担,收益我拿。”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拿什么拦你?”莫尔特苦笑道。
既然如此,无需多言,诺顿盘腿浮坐于空,着手接入宙域。
她的身躯霍然淡化,变得像玻璃,缥缈而又虚幻,机械律动,金属外壳接替虚无的身体,成为了一副骨感的金属之躯,保护她进入宙域时虚弱的身子。
李桐洲坐在地上,轻轻的摇头道:“她比我看上去更像个快死的人。”
音叉抓了抓自己杂乱的头发,脸庞略显得扭曲,道:“虽然不知道你是哪家的皇亲国戚,但能进到管理人的队里,说明你起码也是个‘前途无量’,保送半神的大人物,自然看不上什么高级奇迹扳机,一个前途无量怎么可能理解我们这种底层屁民?”
李桐洲一愣,明白自己刚刚的话被理解成了讽刺,自嘲一笑后也懒得解释,道:“我的命确实金贵,要伟大存在才能救得起,我只是有些疑惑,你们难道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们早些时候的谨慎又都去哪儿了,当真非要拿到这个扳机不可吗?”
莫尔特沉默了下来,不再带有什么怒意,反而有些无奈和倦意,他道:“她晋升七环,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她真的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星聆,只不过是受限于低级的核心,迟迟无法更进一步。
早期又因为没有拿到更好的精神治疗方案,日子越过,她这症状就越难控制,再过一段时间,她要么发疯,要么退一步,成回响者,当一个连自己记忆都保管不好的金鱼,托管记忆、托管生活、托管一切,去你妈的。
独响者不就是这么一回事,谁愿意整天玩命,我们又不像你这种出身优良的天生大人物,更好的历史片段,更高的神秘级别。”
“所以你当时那么坚决,可还是转头同意了我的送命计划,这都是她的坚持。”李桐洲明悟后又同病相怜般地道:“人生啊,总是命途多舛。”
到现在,对于独响者是什么,李桐洲算深有体会了。
超凡之躯,永恒生命?那只是表象,贪婪成性,滥杀无辜?那也不过是隐藏更深东西驱动出来的行为,独响者是什么,是一群被迫逆天改命的逆行者。
人类还没做好准备迎接进化,便变得过于强大,燕雀摇身一变成了鸿鹄,却没有能与之匹配的思维和灵魂,所以所谓成神,不过是一条为了不被疯狂追上,而拼尽全力往上爬的求生之路。
为此,他们才陷入了疯狂掠夺和杀戮的怪圈。
随后李桐洲又道:“不过其实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行为,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你更是要失望了,我什么也不是,行将入土了。”
“鬼扯,你能走到这里,就说明了你不一般。”莫尔特自然不信他的说法。
“我骗你做什么,你不如去讨好那位睡美人,命中注定的半神。”李桐洲认真地道:“不管诺顿成功与否,只要你们把她完好地送回去,我会感谢你,她会感谢你,她背后代表的力量也会感谢你。”
莫尔特摇头道:“她?就算我们回去,能拿到的也撑死是一个中级奇迹扳机,和一些无法快速变现的东西,承诺,镜语的承诺很值钱......但她没有时间了。”
李桐洲揉着眉头,细细思考着,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不像是那种喜欢在战场上讲自己事情的人。”
“因为你看上去像是会听这些的人。”
李桐洲忽然把目光投向潜入宙域的诺顿,道:“你怕我给她添堵?”
“你是聪明人。”莫尔特打了个响指,道:“跟聪明人就讲故事,跟白痴就动刀子,你能听得进人话,也就免得到时候闹的不愉快。”
“我只是六环,何必这么警惕。”李桐洲啼笑皆非。
“我也只是七环。”莫尔特若有所指地道:“而且你也不是一个人。”
李桐洲不解释他和山星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亲近,被误会是一种好事,能让对方有所顾忌,莫尔特防备着他,他也有所防备:“她现在可是在宙域里,如果到时候睁开眼,回来的是个簒夺者,或者被深度污染,被制成一个污染炸弹,我们应该怎么应对。”
“我来解决,好吗,相信我。”莫尔特道:“我是音叉,处理这种事情轻车熟路。”
“当然可以,前提是她没有拿火烧我的眉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缘于簒夺者的大发慈悲,这片残响竟能享有这短暂的闲暇跟和平。
李桐洲的注意力一直挂在诺顿身上,半打盹半监视着她的状态,以至于让他没第一时间发现外面的异常,然后他就听到耳畔传来莫尔特的惊呼:“有情况。”
李桐洲没问是什么情况,因为紧接着他也察觉到了一阵波动。
波动非常熟悉,特征来自于......长河。
两人起身望去,先眼觑见的是属于人类的太阳,祂的光辉从长河中迸射而出,衬映河流的壮阔和雄伟。
“是长河,后援终于来了!”莫尔特喜上眉梢,精神振奋地道。
但旋即,这种喜悦冷却了下来,长河显得非常奇怪,它又长又直地在宇宙空间中蔓延,但两人依旧没能完成与它的沟通。
他们还看见了两轮太阳,一个自长河内部闪烁,一个于世界泡中央爆发出深沉的暮光。
而还有一轮暗月,捣在长河与世界泡中间,喷涌着如脓如泥的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