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洲保持着受到惊吓的神情,直到那个自称科长卡尔文的男人消失也没有放松,演够一分钟才慢慢松弛下来,然后做作地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卡尔文已经离开,但他没有放松的空间,随着谈话结束,周围的眼线开始密切监视起李桐洲,通过他悄悄散布空中的灰烬粒子他能感受到那些或冷漠或阴险的视线在他身上挥之不去。
他被盯上了。
李桐洲的行为在这片公园里是非常融洽的,为此刚刚还说了一大堆胡话,其实他根本没什么立场,毕竟他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露出什么破绽,值得引来这么一个大人物的关注。他的身份是由尤利娅捏造的,不可能会出纰漏,除非那个疯女人故意搞事。但他也看过自己的假身份履历,做的很完美,白的干净,脏的也恰到好处。
那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旁边的樱庭四季,可如果对方认出了樱庭四季,她作为一个被污染的个体,议员的私生女,为什么那个卡尔文没有当场采取行动?
此时这姑娘没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还在一旁傻乐呢。
樱庭四季一点儿没看出刚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刀光剑影,此刻正低着头,也不知怎么解开了凉鞋的绑带,用晶莹的脚趾挂着凉鞋的边缘,一晃一晃,玩的乐此不疲。
李桐洲有些粗暴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搞乱柔顺的长发,无视她有些小抗议的眼神,李桐洲起身道:“我们该走了。”
不管那个科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个地方都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
每个独响者根据进化路线不同,有不同形式的强大,但相同的是其都有强悍的肉身和与之相符的敏锐五感,在这样敏锐五感的提示下,李桐洲一直感到如芒在背,直到他带着女孩离开公园才如释重负。
二人回到了公寓楼楼下,生活的浓烈气息席卷而来。
正如卡尔文所说的,日子总要继续,就算是面临着一场灭族战争,人类也得继续过自己的日子,毕竟他们已经为自己的文明付出了一切: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战争税、全民皆兵、战至最后一人的觉悟,满大街行走的钢铁巨兽和重火力,这个文明几乎所有的有生力量都拿起了武器,连十几岁的孩子都无法避免。
也正是如此,这个文明展现出了近乎魔幻的错位感,网络上是年轻人对于文明未来的悲观和愤怒,现实中在生活区又能看到年长者在生活中表现出的豁达,一切如旧。
虽然李桐洲刚刚说了那些没营养的屁话,但他作为一个看客其实看的很通透。
不幸的是,这是一个没有未来的文明,“幸运”的是,这个文明是历史的某一段截取,仅仅一百天以后,它等不到灭绝的来临便会重置,时间循环往复。
失忆女孩什么也不懂,但她很敏锐,能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来自于群体的沉重,马上就想回到家去,李桐洲却还有事要做。
“你先回去吧,我在下面再逛一会。”
樱庭四季点了点头,乖巧听话地上了楼,李桐洲则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人生总是一事接一事,他要开始第二回合了。
肉眼不可见的细小灰烬蔓延在空中,替李桐洲勾勒出了一个“第二视觉”,在苍白色的视野里,有一个身穿卫衣,真实面孔藏在兜帽里的男人快速向他逼近。
旋即,李桐洲后背隔着衣物感受到了硬物抵上来的生冷感,这多半是把枪。
同时,他耳边还传来明显刻意压低的声音:“不要动,否则我就开枪。”
李桐洲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当然也没有如他所说的不要动,而是自顾自地摸出一根烟,后面的人紧张地用力压下枪口,厉声道:“不许动!”
李桐洲舒缓地吐了口烟圈,道:“不要紧张,高山飞语同学。”
身后的人……高山飞语一愣,兜帽下的脸有些难看,他起初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没有转头却能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随后他马上反应过来道:“你在等我?”
“这里是个好位置,没有监控,没有军队,而且离家近。”李桐洲道。
“离家近?”高山飞语有些猜不透李桐洲的思路。
“因为到饭点了,你不饿吗?”
“……”高山飞语一时语塞。
“好吧,就当你不饿吧。”李桐洲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继续道:“你很紧张,从公园开始尾随了我们一路,却没有太多的敌意,甚至连枪的保险都不打开,那你不如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高山飞语脸色阴晴不定,纠结片刻后借着长椅的掩护,收回了手枪。
男孩坐在了他旁边,沉默不语,李桐洲便引导般道:“我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碰见什么事儿了?”
他依旧没有说话,李桐洲也不催,在持久的沉默中,高山飞语在五分钟后才开口道:“我饿了。”
李桐洲忍俊不禁,道:“好。”
少年很聪明,也很谨慎,他不见得相信李桐洲,虽然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从而愿意开口,却不会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攀谈。
两人上了楼,走过拐角就是李桐洲的家,旁边紧挨着高山飞语的家,少年看着紧闭的家门咬了咬嘴唇,李桐洲见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心思闪动之下,思维通过终端对他的房门下达指令,房门应声打开。
高山飞语讶异万分,李桐洲快一步解释道:“在你消失以后,国土安全局迅速查封了你家,然后更迅速地归为了无主资产,被上架拍卖,我顺手买了下来。”
高山飞语一愣,随后幽幽地道:“他们动作真快,这才一周多,不过也能理解,我被标记为蓄意传播虚空病的极端组织成员,失去了作为联邦公民的合法权益,这样他们就能特事特办了。”
“一周时间就走完从竞拍到过继所有权的所有流程,堪称急不可耐,看来现在联邦真的很缺钱。”李桐洲笑了笑道:“不过你没问题吗?被通缉还大摇大摆地走进安全区。”
“我是被冤枉的!”高山飞语突然喊起来。
咔嚓,李桐洲拉开了房门,做了请的姿势。
进了房间后高山飞语又低落地道:“也说不上吧,现在我是货真价实的帮凶,亲手把稀释后的虚空合剂递交给一个又一个的流浪汉,骗他们去死。”
精神状态不稳定,但似乎没有药物影响,应该是碰到了什么剧烈的变故……李桐洲瞟了一眼,缓和地道:“没关系,不要紧张,有事儿待会慢慢说。”
尤利娅适时地出来迎接,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道:“欢迎,你一定饿了吧,饭已经做好了,快进来吧。”
这老妖婆现在好好穿着衣服,回家之前李桐洲就已经发信息提醒她家里要来客人了,当然,她“孙女”樱庭四季也打扮端庄,乖巧可爱地坐在饭桌前。
可惜高山飞语不领受这份可爱,仇恨的眼神隐晦地掠过樱庭四季。
李桐洲敏锐把握到了这一点,他不动声色地请人上桌,待到速成料理一盘接一盘上桌,他才开口:“你认识她?”
“认识。”高山飞语低声道。
对此,樱庭四季懵懂地眨了眨眼。
高山飞语道:“她半个多月前出现在学校体育馆里,身上受了严重的枪伤,我给她上了点药,我原以为她会很快离开,或者去医院接受救治,但她就地藏匿了许久,直到我最后一次见她,她给了我一管虚空试剂,并声称那是我交给她保管的东西,但在这事之前我根本没有见过她!”
樱庭四季张了张嘴,弱气地道:“我不认识你。”
高山飞语怒火难遏,拍桌而起:“你后来还把那根该死的虚空合剂藏在我的饭盒里,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让我被感染,安全局干员手上的检测仪对着我能测得它红的发黑,你现在说你不认识我!”
突然的发难让女孩很害怕,弱不禁风的身子往她“奶奶”那里靠了靠,尤利娅本来事不关己,现在也只得伸手点了点两下桌子,制止了他突然的发狂。
少年愤愤难平地坐了回去,李桐洲继续询问道:“你说你感染了,可你身上没有什么具体的病症,和我见到的那些感染者有很大的区别。”
“我也不知道。”高山飞语强压着怒火,继续叙述自己的遭遇,讲完始末,再讲敕令社的头子是如何控制他的:“他不仅利用感染控制我,还伪造了我的犯罪链条,捏造了一条视频,利用我的名义在网络上发布犯罪声明。”
“给我看看?”
高山飞语点了点头,拿出一根全息屏,放置于桌上。
视频开幕,是一排戴着头套,身穿黑色制服的敕令社成员,背靠联邦法院作为背景,高山飞语列于中位,俨然一副领头羊的模样。
“联邦总统及其议会代表整个联邦政府在这里正式将虚空合剂相关研究定位非法,试图将联邦人的命运推向逃亡主义,他们卑劣的行径让这座原本充斥着理想主义光辉的广场蒙尘,让代表着联邦人最高准则的法律蒙羞。所以我们认为,当法律失去其效力成为一件伤人的恶器时,就应该有一位帝皇向世间下达敕令,拨乱反正。”
“我的声音比帝国的皇帝还要轰鸣,我将为联邦带回真理,我既是真理敕令的下达者。”
视频到这儿便结束了。
高山飞语痛苦地抱着头:“这是他对我说过的话,他用ai技术把我的头拼了上去!”
尤利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而李桐洲率先想到一个问题,有些没头没尾地问道:“你重来过吗?”
“什么?”高山飞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保持着抱头的姿势。
“没什么。”李桐洲笑了笑打岔。
“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他们经常会在网络上发布这些拼接过的视频,以此来要挟他们入伙。”高山飞语道:“但他们拉入伙的每个人很有影响力,或者身怀某种他们需要的技术,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以索纳姆的混球为什么一定得逮着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后备生坑。”
因为你是节点,还是这个世界泡的主角……李桐洲心中吐槽。如果约翰·比托那群人知道他什么也没干就凑了一屋子俩节点,约翰·比托会不会气死。
李桐洲表面不动声色:“他要你帮他做什么事?”
“多是跑腿送货之类的杂活,这段时间是例外,他让我进到安全区里找个人。”
“找谁……噢。”李桐洲刚问出口就得出了答案,三人齐齐把目光投向了樱庭四季,女孩颤了颤,几乎要把身子缩进尤利娅的怀里了。
“让一个通缉犯进安全区找人?”李桐洲奇道:“那不是让你送死?”
高山飞语摇了摇头道:“我的通缉等级并不高,他们捏造了我的视频并公布在互联网上,但互联网上很难看得到那个视频,更像是专门放给国土安全局看的,安全局看到,然后注销掉我作为联邦人的合法身份,没收我的私有财产,一气呵成,简直像一条产业链,安全局多半会默认我已经死了,他们没必要通缉一个死人。
然后敕令社的技术人员帮我伪造一个新的身份,不用太可靠,只要让机器分辨不出我是高山飞语而是另一个人就好。”
高山飞语叹了口气道:“最让我迷惑的还是你们,一开始我以为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可她在你们手里,如果你们认识,那完全没有必要让我进来找人再带她离开,如果这是你们玩的什么花招那我认了,要不是的话,我求求你们帮帮我。”
此时的少年犹如一只惊弓之鸟,放眼望去,全世界都是敌人,但也谁都可以是他的救命稻草,这是身陷困境的人的共同特征,事实上,他已经足够聪明,处理的够好了。
李桐洲笑了起来,道:“我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