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门后,现代文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没有建筑没有星光,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光源是面前的巨大星体,那就是李桐洲的世界泡。
心思闪动之间,他就离开了什么都没有的虚无,回到了熟悉的商圈里。
他漂浮在半空,身前是漂浮在空中的权杖,这便是最后一个节点,世界泡“时间”的具象化。
说是权杖,那只是李桐洲主观认为的,实际上其是一根长条状但周身包裹着透明扭曲的物体,外人很难看出这是什么,甚至很难知道它存在于这儿。
星聆没有跟进来,李桐洲也没有着急去触碰节点。
星图忽然连接上某种通讯网络,星聆的声音传来:“你还有顾虑。”
李桐洲朗声道:“这些人和世界泡外的幻影不同,他们虽然在轮回,但都是真实存在着的,难道你们在成为独响者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本质上我们是在吃人!”
“而且这里面还可能有我能救的人。”
星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不,他们不是。”
“你说什么?”李桐洲有些不解,突然一张星卡不知何时置入了他的黑匣子里,无数根细小的荆棘从匣子中长出,刺进他的皮肤,进入他的脊椎。随后他身体一僵,身体竟完全背离了他的意志行动了起来。
“跨入新世纪以后,人们发现自然诞生的世界泡是对奇迹扳机的极大浪费。由于污染的存在,十个世界泡里会有七个夭折,所以他们采取了新的策略。他们干涉世界泡运转,把本该完整诞生的独响者拆解成数个奇迹扳机,每个奇迹扳机都可以诞生一个独响者,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个划算的生意。”
星聆道:“但那种残缺的废物根本无法和我这种完整之人相提并论,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你即将成为新世纪第一个自然诞生、完整的独响者。”
李桐洲竭力抵抗,手部青筋暴起却还是不可逆转地伸向权杖,他怒声道:“你非要我杀了他们不可吗!”
“是,我要一个完整的你。”星聆飘忽地道。
节点会帮他对敌,却不是受他意志控制的,最后一个节点不会抗拒命中注定的融合。
李桐洲的手探进了节点的扭曲内部。
呼!
同一时间,世界泡中的所有实体物质都开始了燃烧。死亡来的是如此静谧,悄无声息,甚至在人潮中没有掀起半点波澜,人来人往毫无知觉,他们如往常一般交谈生活和工作,哪怕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燃烧,他们也毫无知觉,直到化为灰烬。
“每个世界泡的节点数量都不尽相同,但肯定都有以下三种类型。”星聆的声音传来:“第一种代表了世界泡的生命,具象化后就是你和他们,你是主导,也是唯一的超越之人。”
随后空气、大地乃至水都在燃烧。
“第二种是世界泡内的空间和其实体物质,二者的总和在你的世界泡,被具象化为一条鱼,它让你可以自由操控这个世界泡的空间,它还将铸就你的真身,赐予你独属你的星驱。”
话音一落,不过一分钟时间,世界泡内的所有事物皆在静火的烈焚下转为灰烬。
“这些灰烬不在三者之中,象征着你独一无二的神秘力量,它化身为一颗胚胎般的椰子。”
“第三种,时间。”星聆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化为灰烬的世界不再飘荡摇摆,时间静止了。
祂的声音又骤然浮现:“时间化为权柄,让独特的时间性在你体内流淌,让你独立于整个宇宙之外,你拥有几乎永恒的时间,并可以自由支配它。”
之后,世界泡形成的所有灰烬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李桐洲滚滚而来。
就如约翰·比托给他看的图景那般,世界泡坍缩了,茫茫星海陷入了深沉的黑,黑暗中只有坍缩成一个小点的世界泡散发着微弱的光。
星聆站在黑暗之中,看着如胚胎般胎动的小光点,目光里尽是痴迷。
在这片丧失了时间概念的空间里不知过了多久,胚胎悄然破开。
一个有着人的基本轮廓,通体由灰烬组成的……独响者从胚胎中迎来新生。
……
……
李桐洲悠悠转醒。
醒来时,他睁眼看到的是天空,蔚蓝的天空。他躺在一张床上,侧过身来却可以看到飞鸟和云朵,能看到高悬于空中的虚拟数字广告牌,还有其他寥寥又同样高耸入云的高层建筑。
他靠着床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六面透明的房间里,房间很宽阔,摆放些各类家具,而星聆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双腿像两条银河交叠着,令人炫目。看不见五官的脸大概是在阅读着捧在手上的书。
李桐洲不着片缕,走到透明的玻璃边,像是大梦初醒般恍惚地问道:“这是哪儿?”
“其他世界泡,与你诞生的地方相对坐标间隔约五百光年。”星聆头也不抬地道:“一个走上了其他时间线,人类文明的其中一段历史演绎。”
他注视着这个粗浅望去迥然相异,细看之下却和自己的认知处处相符的城市,忽然开口:“世界泡里所有的生命意志在坍缩时都有同样一个虽不强烈但极为危险的想法,他们都想成为世界泡的意志主导,所以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可以认作是我扼杀了他们。”
星聆放下书本,忽然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大哭大闹,说:都是你害的,你杀了他们!演这种让人反胃的无聊戏码呢。”
“哈哈,那也太蠢了。”李桐洲笑着摇头,嘴角却没有什么笑意,带着一点苦涩道:“如果说世界泡里谁最没有资格怨恨你,那就该是我,不管你抱着什么心思、有什么目的,至少从目前来看,我是这场悲剧唯一的受益者。
我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星聆忽的站起,浑身没了星神的高扬气息,神只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压迫消去,瞬时改头换面,仿佛变成了猫,轻灵又狡黠,款款挪步。
她来到李桐洲身边,手臂拂过李桐洲臂膀,滑停至他的胸膛,像情人般粘腻柔软道:“不能一见钟情,亦或是路过不平拔刀相助吗?”
李桐洲眼帘低垂,只有嘴唇蠕了蠕道:“我宁愿相信明天宇宙就爆炸。”
星聆明朗地笑了起来。不怀好意的笑声却只让人觉得顽劣。她道:“那作为救命恩人,我可要向你提要求了。”
“那我反而会踏实一些。”李桐洲道。
她忽然道:“那,请你杀了我。”
这句杀,没有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肃杀感,反而充满了某种绵长的......情意。这种反差让李桐洲浑身发冷,起了一身疙瘩,他骇然地看着星聆,一时失语。
“不用这般看着我,这就是我帮助你的目的。”
李桐洲不禁道:“你让我成为独响者就是为了让我杀了你?”
她道:“知道吗,我人生中只有两件事想做又没有做过。首先我出生在分解纪元的最后一节宙域时,我是自然破胎的最后一个独响者,所以我从未见过独响者自然诞生时的样子,而你满足了我这一愿望。”
“满足了这个愿望,我在这个宇宙想体验的事只剩下一件,那就是死亡,我要求你赐予我一场盛大的死亡。”
李桐洲的脸皮不自禁地抽动起来,他道:“你真是......疯子。”
“喔,我当然是疯子,你现在也是独响者了,你会明白的。”她的手摸向李桐洲的腰间,让他身体一颤,直到纤细的玉手握住他腰间的黑匣子:“这是星驱,驱动星卡,让你能够使用奇迹扳机,但它最大的用途是让你替换你自己的身体,你可以变成任何人,任何模样,但那并非没有代价的。”
“你身体更换的越频繁,更换的身体和你的真身差距越大,你就越难锚定你自己,直到最后完全发疯,只能在宇宙中不断追逐更高等级的......兴奋感,像我一样。”
“想想看,死亡是多么未知,多么终极的问题,多么令人兴奋。”
李桐洲沉默了,他是个新生儿,对她的描述完全没有概念,更难以想象。
星聆也并不着急,只是抚着他的胸口。
他忽然问道:“你的真名是什么?”
“尤利娅。”星聆毫不犹豫地道。
“我.......”李桐洲拖了个长音道:“不会杀你。”
他忽然笑了起来道:“因为严格来说你是我妈,就算不是亲妈,那也起码是个接生婆,新生儿蹦出娘胎然后把接生的给宰了,这不合适吧?”
“而且,我真不认为寻死是一个很明智的做法。”
“以后你会理解我的。”尤利娅道:“虽然独响者拥有几乎永久的时间,但几乎九成都会死,这九成里又有七成死于自我迷失。”
“我们的力量之于人类像神一样强大,精神却又像人类一样脆弱。”
李桐洲认真地道:“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哦?”
“就赌我不会死,至少不会主动寻死。”
尤利娅轻蔑般地哼了一声:“说是赌,不过是你心里的一些小算计。”
李桐洲没什么诚意地致歉:“您慧眼如炬,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和你打这个赌,我能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要刺激吗?抛下过去的所有习惯,换个生活方式,够不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