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能看见了,山哥和天儿高兴极了,非要拉着我去镇上酒楼庆祝。
山哥去买一些我爱吃的桂花糕,我就在二楼临窗,和天儿坐着等他。
当时天高气爽,宜见故人。
自楼梯走上来一位略有些憔悴,但更显得楚楚可怜的美丽妇人。
她身上的衣衫虽旧但极漂亮。
天儿趴到我的膝盖上,悄悄说:“娘,一会儿我和爹也给你买这么漂亮的衣服!”
“那多谢天儿了,天儿真乖,奖励一根糖葫芦!”
“耶!”
温婉美丽的女人似乎发现没有空座,就要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口叫住了她。
“这位姐姐,来这里坐吧。我们一家三口来这里吃饭,也不需占了桌子另一边。”
她一怔,温柔笑着,缓缓落座。
“妹妹是哪里人?”
“我是附近渔村的,这是我儿子,我丈夫出去买些吃的。”
“妹妹真幸福!”
她一定想起了自己的丈夫,或者他已经死了,所以才流露出幸福怀念以及绝望心碎的表情。
是什么样的人得了她的心,又舍得离她远去呢?
“姐姐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我问道。
“我一个人来这里好几次了,附近的地方我都走遍了…”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如同珍珠一般,“我在找一个人,我的丈夫…”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
“…他十二年前落海,消失无踪。虽然都说他死了,但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她握紧拳头,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找到他!”
能用十二年找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活着的人,我自叹不如。
“姐姐…你丈夫…他叫什么名字?”
说出这话有些艰难,但是说完我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步惊云…”
步惊云…这个名字好耳熟…
卓山的脚步停了下来,只是这一个名字就令他头痛欲裂…眼前闪过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
“我就是步惊云…”
他的动静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包括紫凝对面的美丽女人。
“爹!”
“云大哥!”
天儿的欢呼声被盖住了,他扑过去的小身影也被另一个人挤开了,小脸上满是不知所措和迷茫。
“娘?”他回头喊我,我叹口气,离开木凳蹲下抱住他。
“娘,爹怎么不理我,那个姨姨还抱着爹!”
他当然不会理你,因为他正在跟旧情人叙旧。
果然失忆之前他已经有了妻子吗?
那么我就言不正行不顺了,总不能刚看见这欢喜的世界,就与人撕斗夺取本不该属于我的男人。
“天儿,你喜欢爹还是喜欢娘?”
“我…我都喜欢…”
“那你喜欢小五叔叔吗?”
“喜欢!!”
“爹爹和小五叔叔比呢?”
“那喜欢爹爹要多好多…”他两只手比划着。
“那我多给你找几个爹,大爹二爹三爹…就和现在这个爹的分量差不多了…”
我是哄他的,看这情形,山哥指靠不住了,我一个人也能养好天儿。
但是天儿信了,他认为一个爹与几个爹是能划等号的。
可能是我二十多年一直是个瞎子,也可能是我天性凉薄,所以在步惊云与那个女人相拥痛哭时,我抱着天儿偷偷从另一边走了。
“娘,我们不管爹了?”天儿还在回头张望。
“他想回便回,不想回娘也没有办法。”
他就一直往后看,直到看不见了。
楼下的掌柜正在呵斥一个邋遢的醉酒客,看见我们母子下来,不怀好意道:“这位夫人,你还没结账…”
我本想对他说,要钱去找楼上那个人。
但掌柜突然跪倒在地,紧接着捂着膝盖叫唤不停,好似受了很大的伤。
这下便顾不上我了。
我顺利地离开了酒楼,犹感觉身后有一道迫人的视线紧盯着我,直到转过街角。
我想自己走路并不快,何况带着天儿,但是那个人没有追来。
这下我完完全全死心了,步惊云最爱的是那个女人,他是步惊云,不是我的山哥。
镇口有一座石桥,桥上左右各九个石柱,在最后一个石柱边靠着一个落魄的醉汉。
本想视而不见,可是他拉住了我的脚腕,捏得很紧,一圈肉隐隐泛白。
“松手!”
“你是步惊云的夫人?”他似是无意问道。
“你刚刚不是都看见了吗?”
我有些生气,还有尴尬。
“哈哈…他喜欢楚楚,抛弃了你,你还爱着他?”
他死死的盯着我,仿佛在意极了这个问题。
“我…关你什么事!我爱不爱是我的自由,我想爱谁便爱谁了,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我吼他,骂他,他却突然笑了,眼神渐渐清明,又蓦地擦去两行眼泪。
“你说得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心中的大小姐!”
他的眼睛已经如同雨水洗过一般澄澈,带着完全无法忽视的喜悦与庆幸。
我不明白!
得而复失,是遗憾的开始;失而复得,则会学会珍惜。
那天,我在石桥捡到了一个人,一柄烈火般的剑。
他说自己叫幽谷,是这人间到处可见流浪汉。
天儿对他有些害怕,但是很快就喜欢黏着他玩举高高,拿树枝比划着,跟在他身后学习练剑。
他的剑法招式极好看,但又藏着凛冽的杀机。
“天儿,去叫那个人来吃饭…”
“知道了,娘!”
我尽量避免与他相对,也从不叫他的名字。但他极有耐心,如同深林中经验丰富的猎人,而我是那只狡猾的狐狸。
“紫凝,你今天做了我喜欢的红烧鱼!”他惊喜道。
我白了他一眼,这明明就只是一道普通的菜,我做的所有菜他都会说这是他喜欢的。
“二爹爹,你帮我夹一下那个…”
天儿从哪儿学来的?!!
一句话惊得我筷子都掉在地上了。
他却开心极了,筷子闪动,给天儿夹了满碗。
“乖,天儿慢慢吃,不够爹爹给你夹…”
这下子我真是羞窘至极,如果有地缝给我钻进去,我怕是永远不想出来了。
晚上,我问天儿:“你怎么能叫他爹呢?你的亲生爹爹是卓山!”
天儿撅着嘴,道:“可是爹不认我了,他不回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但我知道他是我爹,那他就做我的大爹爹好了。”
“娘!”他依赖地看着我,“我知道二爹爹喜欢你,他会对你好的,也会对我好的,你就让他做我的爹爹吧!好不好嘛…”
“你这个小鬼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就叫爹了!”
天儿是小孩子,他以前最在乎爹和娘,现在最在乎娘。
如果一个爹爹会离开,那多找几个好了,他们可以换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