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飞行任务三 – 任务日498
ARES 3 太阳日489
蜓蜓静静看着旅居者在Amicitas上一排排飞行坐席之间的走道里穿行。这辆小小的漫游车以近乎于蜗牛般的速度爬行着，导航指令由她的笔记本电脑发出，经由无线网络中继至二号漫游车的车载计算机，再通过无线电发送给旅居者的接收器指引它前进。每隔两分钟它都会停顿片刻，慢吞吞抬起机身用前置相机拍下几张立体图，然后再前倾身子用自己的后置彩色相机留影。
“行了，虫子，把机器虫虫先放一放好吧，”身上还套着星光熠熠那件太空服的飞火从居住舱段走了出来；没有了太空服通讯系统的帮助，蜓蜓只能隔着一层头盔勉强听到她含混不清的话音，“帮我把这玩意给脱了。我要上船头去。”
“早安飞火，”蜓蜓照例招呼道，“今天的感觉如何？”
“我闷得快要发疯了，”飞马答道，“我只想彻底摆脱这件太空服。我要活动腿脚，重新开始锻炼了。要找回自己的飞行状态，我接下来还需要不懈努力。”
“这样啊。那请你带上自己的症状再说一遍。”
“唉。”尽管太空服头盔里并无多少活动空间，飞火还是不耐烦地别过头去，“好好好。头痛还在，关节还是有针扎的感觉，新长出来的羽毛也痒得要命，而且到现在连三个英语单词都拼不起来。不过一切都比昨天的情况好多了。”
“想来也是，”蜓蜓表示同意，“毕竟你以前讲英语时，三个词也从来都没连着说利索过。”
“去你的。（Fuck you.）”
“两个词倒是说得挺顺溜。”
“这么说好吧，要是你的太空服我倒不会介意，不过我现在没了内衣，可不想把星光的太空服里面搞得一团糟。来不来帮我把这玩意脱了？”
“行吧飞火，你想干什么随你便，”蜓蜓两腿站立起来，伸出两只前蹄夹住头盔，“不过等你在船头折腾完之后，你就得给我钻回太空服里立马躺回去。你接下来还有两天的疗程，处方只有高压，通氧，以及躺平不动。运动你就别想了。”
“可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对了，和星光熠熠互换角色的感觉如何？”蜓蜓话锋一转。
摘下头盔之后的飞火耷拉着耳朵一脸羞愧，“好了，我懂你意思，”她垂头丧气道，“你说得没错。我会听话的。”
“这才像个英雄的样子嘛。”
“你可别给我忘了，”蜓蜓帮忙解下太空服余下的密封时，飞火扭动身子没好气地嘟囔着，“我以后的飞行生涯是可能都要坐办公室度过了，不过至少我这个纪录是云宝黛茜想破了头也打不破的。”
蜓蜓看了看飞火的翅膀。双翼还是那个破败不堪的样子。一夜之间，又有几根主飞羽长了出来。修复羽毛的魔药已经生效，开始生发新羽替代他们之前从她身上剥下糊着黏液的太空服时不得不剪烂的那些羽毛了，不过恢复速度比在马国慢得多。那些只能勉强算是羽枝的新羽，有许多甚至都还没钻破皮。
飞火注意到蜓蜓在检查自己的翅膀，直勾勾看着幻形灵的眼睛理直气壮道，“值了。”钻身甩开太空服，她大踏步向船头走去，身体随着她们蹄下的地板摇动略有些晃悠。现在天色还早，移动房车正以最快速度飞驶过一片异常平坦的火星大地。
蜓蜓又转而关注起旅居者来。再过一会那个小小探测器就要开回自己的角落里休息去了；驾驶舱车窗透进来的阳光并不多，没法给它的电池充上多少电。然而花时间学会这些操控小漫游车运作的一条条指令却给了她这么一根救命稻草，让她能把自己的心思暂时转移开，不再胶着于她体内感觉到的那种就像是好几天都几乎接触不到一点魔能而逐渐累积的饥饿。
这一定是她的臆想。每天两分钟的魔法绝对是好过每隔十七天才有二十分钟的魔法场的。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到自己愈发虚弱，感到自己更加饥饿，感到自己的这种感觉无法克制。
即使她心里清楚他们都希望自己有困难不要藏着掖着，她也并没有跟大家提起此事。只是她感觉眼下说这种话实在是毫无助益。魔法场时长如此大幅度缩水可是有着充分理由支撑的。
每块电池每天会收集到百分之1.4的能量——他们再三核对过充能速率——也就是说合计每天可以补充相当于单块电池容量29.4%的魔能。其中有7.5%用来注满巨型电池弥补它们缓慢流失的能量。按照新版魔能分配方案，每天持续两分钟的魔法场又要消耗掉5.6%。扣除这些用量之后，每天就只剩16%多一点的能量可以用来填补他们为了击败NASA称为大黑斑的尘暴所消耗掉的十一块电池储能了。
按太阳日483正午时的统计，他们备有十块满电池，十一块空电池。截至今晚，假设不会再遇上紧急情况的话，他们就会拥有相当于十一块满电池，十块空电池的储能。根据马克估算的行程，他们在抵达斯基亚帕雷利之前或许还可以再充满四块电池。到达目的地之后，他们改造mAV还会消耗掉更多能量——具体会用掉多少谁都说不准。而在旅程的最后——算上给巨型电池充能，对mAV的改装，每天的魔法场，以及可能会出现的更多紧急情况——他们还必须至少得有七块充满的电池，才能达到闪闪引擎配套设备的最低要求。
总而言之：给电池充能，在未来发生紧急情况时留足应对余地成了他们眼下毋庸置疑的首要任务——即便代价是将他们再次逼到魔能耗竭的饥饿边缘。
与大黑斑的搏斗确实是让飞火吃了大苦头——不过有一说一，至少她还笑到最后打出了一击漂亮的复仇。然而其间接影响却连带着让蜓蜓也叫苦不迭，现在尘暴没影了，甚至连个还击的机会都轮不到她。更不用说现在星光借走了她的太空服，顶替了她与樱桃莓莓一起在车外探路的职责；有了数不尽的时间翻来覆去咀嚼这一念头，她的不爽也在脑中持续发酵。
飞火终于从船头闹腾完回来了。“行了，”她直截了当道，“把我塞回面粉袋里。”
“瑞瑞要是听见你这么说准会气得冒烟。”蜓蜓随口数落了一句。
“会吗？”飞火反倒来劲了，“喔唷，是我上个厕所的工夫这里突然从火星变成马镇了还是怎么着？倒是把我搞糊涂了！”
“果然恢复得不错，”蜓蜓一边帮飞火重新钻进暂借的太空服，一边咕哝着，“阴阳怪气可需要不少精力。早餐想吃什么？”为了让飞火更有动力吃上完整一餐，马克翻找出了余下的几包原本是保留在驾驶mAV直接前往地球情景下使用的宝贵纯素食物包，摆出来作为对她的鼓励手段。
然而促进食欲的效果可能并没有马克希望的那么好。“有什么菜？”飞火甚至都懒得装出有点积极性的样子。
“牛仔豆还有米饭。”蜓蜓答道。
“还是把干草端上来吧。”飞火谢绝了，示意蜓蜓带她走回地上铺满床垫的居住舱段。
看着飞火吃完早饭（同时蜓蜓还依偎着她吃了点零嘴，作为制造这堆麻烦的报偿）又占用了二十分钟的注意力。然而在给她穿上了太空服套好头盔，重新打开维生系统，又在旁边留了一台电脑让她读读火球在NASA发来的藏书里头挑出的几本推荐悬疑小说之后，飞火那头就差不多消停下来了。更糟的是，此时旅居者也执行完了它预设的那几套动作开始待机，于是蜓蜓就连看小漫游车跳舞来分心的那一点娱乐都没有了。
不过移动房车还在稳步前行，所以她至少还可以看着车外子午线平原和缓起伏的地形从他们身边经过，缓缓消失在驾驶舱后窗的视野外以资消遣。她把旅居者拖回它的通常停机位休息，接着朝副驾驶座一路小跑过去。
飞行坐席却被一截装在盆里的木头给霸占了。
“喂，火球？”蜓蜓有些莫名其妙。
火球伸爪切掉了太空服麦克风往外发送的信号，接着转过来招呼道，“怎么，不玩小漫游车了？”
“你怎么把莓莓的树苗搬到驾驶座这里来了？”蜓蜓直白问道。
“我在帮忙照顾格鲁特呢，”火球答道，“感觉他挺喜欢往窗外看的。当然了，我们这里的角度不对照不到多少阳光，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这里的风景。”
蜓蜓本来已经开了口，准备要说一些诸如它没有眼睛，它看不见风景，或者子非木安知木之乐，更有可能会是这踏马是棵树之类的话，不过她的大脑最后还是跟上了节奏，把这一大串话语统统改写成了毫无意义的一句，“额……”毕竟仔细想想，她又有多少次谈起过自己从这样那样的东西上体会到它们展现出种种情感的幻觉？她这样又哪里有资格嘲笑比她理智得多的头脑对无生命物体所思所感的推断呢？
说起来……
她此刻能感受到缩在角落里的旅居者洋溢着的沾沾自喜，似乎正向大家宣告，我今天干了活啦！同时她还能感受到移动房车的信心：我正在前进，还将继续前进，因为我为了前进而重获新生。然而她却从未有过尝试以自己疯癫的内心收听自由树枝之音的想法。有何不可？
于是她调动自己的全部精力关注起那截立在微微湿润的土壤中盖满绿叶的枝条。
必须长得更大。必须长得更强壮。必须变大变强壮，越快越好。
“我不觉得它有注意到外面的地形，”蜓蜓思忖片刻后谨慎答道，“它是在专注于尽自己最快的速度生长。”
“真的？”那龙听到这句话居然还笑了，“那不错啊。格鲁特真棒。”
蜓蜓此时又察觉到一阵突然涌来的……喜悦？“它知道我们在关注它，”她又补充道，“这家伙挺喜欢被关注的感觉的。”
“谁不是呢？”火球答道。
“你是指除了龙之外吧？”
“龙可喜欢吸引注意了，”火球答道，“我们只是不喜欢访客而已。”
“恕我多嘴问一句，”蜓蜓回到正题，“你怎么现在突然就心血来潮要摆弄莓莓的植物了？要是被她发现了，她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我问过她了，”这时火球显得有几分拘谨，“自从我们打理洞穴农场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自己养个什么东西会是怎样的感觉。”他说着朝副驾驶座伸爪将充当花盆的样本盒转过一面，“目前为止感觉还挺不错的。”
这时樱桃莓莓在频道上说话了，蜓蜓只能勉强透过火球漏音的耳机听到她讲的英语：“前方有小型陨坑。约一千米宽。陨坑边缘周围布有两百米宽碎石地。其外散落石块覆盖区域更大。”
“收到。从南边走会有问题吗？”坐在漫游车驾驶舱内的马克提问道。
“否。两侧都没有显着障碍物的迹象。”莓莓答道。
“好。火球，准备正十。”
火球重新打开麦克风，同样以英语回答道，“正十，收到。”
“听我口令……五，四，三，二，一，转！”
火球一听到转字便立刻扭动爪中的操纵杆。
“继续……保持住……归零！”
火球握着操纵杆重新回中，移动房车几乎没怎么摇晃就继续平稳直行。
“电池示数如何？”莓莓在前头呼叫。
“百分之二十一，”马克答道，“还剩大概半个小时。”
“收到。挺期待午餐的。能喝点热腾腾的车厘子茶就更好了。”
“同感。火球，请你把蜓蜓叫过来说点话行吗？”
“收到。”火球暂时松开了操纵杆，伸爪摘下自己头上的耳机，“找你的。”他说着把耳机递给蜓蜓。
蜓蜓挤进主驾与副驾座位之间的缝隙里，小心挪动自己的前蹄避开任何使用中的关键操作装置，“马克，我是蜓蜓。有事吗？”
“旅居者的测试怎么样了？”
“按数字来看，”蜓蜓答道，“漫游车的数据存储里头应该会多出许多新照片。”
“有空的话你也许可以让它朝左舷的窗外挥挥手，”马克又说道，“我们现在就要经过机遇号了。”
“机遇号？那是啥？在哪？”
“从我们这里看不见的。它在我们西南偏南方三百千米开外呢。现在就是我们离它最近的时候了。不过机遇号是继旅居者之后紧随而来的两辆火星漫游车之一。要是给你打个比方的话，差不多就是个身形大一点的妹妹。预期的工作寿命只有一百天，它却在这里生存了数年。”
“我们有没有可能顺道过去拜访一下呀？”蜓蜓问道。
“往南再开三百多千米？抱歉，不可能的。我们还要抓紧时间赶路呢。而且机遇号体型可比旅居者大得多，塞不进气闸的。”
“我可没想过要带着它跟我们上路。”蜓蜓争辩道。
“知道。不过机遇号任务在Ares计划数据库里有详细记载。如果你闲着无聊的话可以去读一读。它可是我们这里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太空探测器之一。我感觉只有旅行者它们能超越它的成就。”
“噢？它们在哪里？”
“几十年前它们就离开太阳系了。它们是深空探测器，发射出去飞掠我们太阳系那些外部行星的。你们那里先前有尝试过类似的项目吗？”
“没。我们是打算直接用闪闪引擎飞到那里去的。”
“那接下来可有不少精彩奥妙等待你们的探索，”马克说回正题，“好了，耳麦还给火球吧。我感觉这里应该是能看到莓莓发现的那个陨坑了，过一会我们可能就得转几个弯。”
“好。”蜓蜓说罢一蹄将耳机递还火球，接着便默默走开让一龙一木专心开车去了。
阅读完机遇号与其姊妹勇气号的相关资料消磨了当天所剩无多的行车时间，却只够她打发掉三十分钟。
也就只剩差不多十二个小时的清醒就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