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安珠下意识将视线挪过去,脸色蓦地僵住,心中不可思议又嫉恨。
真是南萝!
原来数月之前她没看错?!
她双眸不自觉泛起一层红,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裂。万般想不透,凭什么出身高贵的她最后活得像个深闺怨妇。
而南萝什么也不曾拥有,就能先后让楚洛川和郑无诩那样的人爱上自己?
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平?
......
南萝未曾注意到,有人正透过角落的屏风在狠狠盯着她,感叹着世界的不公。
她细白的胳膊挽住郑无诩,认真扮演起一个年轻军阀的未婚妻,上来恭迎的人大多不认识她,只是女眷们在背后眼神怪异。
待周围的人散了不少,她把脑袋枕在郑无诩肩上,嘀咕道:“过去她们觉得你不要我了,就高兴。如今看到我和另一个身份的你在一块儿,她们便觉得可恨,难以置信。有时候我都奇怪,难不成是我做错了什么?”
郑无诩环住她的腰,平静道:“自私,不愿意看到别人更好,还有思想狭隘是很多人的天性。他们能仗着自己人多,把丑陋的一面藏在道义背后。我...和你,都没有错,只是孤零零的受害者得到安逸,他们看不惯罢了。”
南萝愣了愣,忍不住用胳膊圈住他修长的脖颈,昂起下巴,清眸亮晶晶地盯着他看,“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好像不是一个人。”
完全不像数据人嘛。
让她根本没办法,将他彻底当成任务对象来看。她几乎可以冷静面对所有数据人的遭遇和结局,唯独他不行。任务世界里的这群反派们,似乎一个比一个真实到可怕。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将对他们的情感叠加在一起,寄托在眼前这一个身上。
她太想理清这些奇怪的感情了。
但她都快死了,算了。
“我也曾觉得,我不是一个人。”郑无诩眨了两下狭长的眸,不自觉对她低喃。
这种感觉,在三年前他还未失忆时就曾开始。他在某一天突然诞生,自己身体里还居住着另一道灵魂和记忆的错觉。
记忆找回,这种错觉也再度袭来。
让他越来越无法自制,对她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做出过分亲昵的动作,总是惹得她不是愣住,就是羞涩到生他的气。
他经常被自己的行为矛盾到困惑。
“楚洛川!”
原本亲密抱在一起的两人,突然被一道声音惊动,皆抬眸向说话之人望去。
那人,是赵景玉。
南萝不禁观察了一眼郑无诩,见他淡漠的神色,想来和当初一样,他不想将过去的友情变成一段...有家仇铺垫的尴尬关系。
她只好帮他出声,对眼前的赵景玉道:“你认错了,他只是和楚洛川长得像。”
“怎...怎么可能?!”长大了好几岁的赵景玉瞪大眼,结巴道,接着就抓住郑无诩的双肩,仔仔细细瞧他的脸,“他就是!南萝,这些年你也跟着不见了,一定也是在找他!”
“他已经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南萝小声道了一句,垂下眼睫,神色哀伤。
“够了,赵景玉!”孙煜宁原本跟在周鹤亭身边,远远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立刻来阻止。
他将抓着人不放的赵景玉拉开,“这是郑都督,不是洛川!只是长得像,你冷静——”
“怎么可能有人长得一模一样!你别拦着我,让我想想他身上有什么疤和痣——”
看赵景玉不肯放弃,招了这么多人凑上前围观,孙煜宁生怕他惹怒了这位郑都督,只好冷下脸提醒他,“楚洛川已经没了!”
“没什么没啊!我都没亲眼见着他死,你让我仔细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他!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我还能看错不成?!”
“我还从小和他一块长大呢!”比起谁和楚洛川更熟,孙煜宁突然不肯认输。
两人一路吵着,赵景玉的力气终究抵不过身为军人的孙煜宁,直接被人拖走。
南萝站在郑无诩身边,看着两人离开,余光扫了眼一直在人群背后的周鹤亭,那种暗中观察和揣测的眼神,直觉告诉她...
周鹤亭在怀疑和不安,甚至很有可能为这种情绪,再次对郑无诩下手。
南萝一时间心跳如鼓,还好刚才她和郑无诩的反应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既然横竖都得死...
剧情早已崩坏,那么,她不想再看到郑无诩被任何人或事伤害,他被这个世界定义成反派也好,坏人也好,她都想保护他。
正欲启唇,提醒郑无诩提防周家。
她小手就被他握在了掌心,听他低头,将唇凑到她耳边低喃:“没人能再来伤害我们,不论是郑家,周家,沈家还是余家。”
他剩下要对付的,只有周和沈。
当初南萝父母的死,虽是余家下的手,但和受到南家效忠的沈家也脱不了关系。
南萝听到沈家也在内,明白了他对她的喜欢和关爱,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浓。
如果她是真正的‘南萝’,大概要被甜蜜到死而无憾。然而现在的时间点,离世界终止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突然想在死之前,也为只属于她的‘郑无诩’做点什么。
他对周家的警惕和复仇欲,根本不用她担心他会再次遭受周家的谋杀。
可不论他制定什么样的复仇计划,这个世界的时间都所剩无几,不够施展...
“郑无诩...”
“嗯?”
“如果复仇和...同我在一起,只能选择其一,并不是说选择一个就会失去另一个,而是在你心里,哪个才是如今最重要——”
“同你在一起。”
“......”南萝刚刚都还打算,听到他更想复仇的话,她可以牺牲一下自己,帮他杀掉周家父子,可是他的回答太乖巧了。
她不禁道:“那你的仇...?”
“和你相比,过去的仇怨还能放一放。你若不高兴了,刻意躲着我,不想见我,那就相当于天塌了。”他低醇的嗓音回答得很快,直接打断了她危险的突发奇想。
“...你现在怎么一点都不像反派了。”少女突然哽咽了一声,小声咕哝。
“反派?”
“就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你不懂。”
“...嗯。”他的确不懂。
......
第二日。
周从围和周鹤亭各自收到一封信。
周从围那封写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包括性别、年纪、出身,以及他从幼时到如今都记忆犹新的重要事件。周从围越看越不对劲,怎么会有人查他查得如此仔细,还特意告知他?
直到他看到最后一页:
【这日,周鹤亭来到父亲周从围的房间,提到......周从围欣慰地笑了,用了仆人呈上来的药膳......周从围突然感到腹如刀绞......】
【周从围,46岁时死于妻儿对其投毒;死后,他带领周家统一山河的毕生愿景,在儿子周鹤亭手中依旧未能实现......】
【周家于七年后落败,周鹤亭死于楚家遗孤手中;周从围的妻女为谋生,到渃河畔沦为‘河船女’,以‘母女双姝’成名;世人都说周家毁在了周从围这一辈手中,妻儿......】
“......”
周从围敛眸,信纸被他揉烂在手中。眼底浮现一闪而逝的怒意,他暗道这写信之人真会杜撰,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被气得不轻。
什么投毒?
什么楚家遗孤?
他妻儿怎会想害他?
他女儿是名门闺秀,断然不可能...
“都督,少都督想见您!”
门口的护卫前来禀报,让周从围原本的思绪一断,他随口道:“让他进来吧。”
“是!”
护卫领命走了之后,他望着屋内白壁上那副自己年轻时临摹的山河图,落款旁的年月让他突然想起,信上说的46岁...
恰巧,他今年46岁。
这杜撰之人还真是!
周从围原本欲冷笑而过,却见儿子周鹤亭的身影已至门前,对他道:“爹,听娘说您近日身体不适,我让下人炖了之前在坤山...”
那丝不屑的笑在周从围唇边僵住,他眸光瞥向下人呈上来的一盅药膳。
不信邪...
他无视了儿子在身边说的话,拿起乌木托盘上的瓷勺,拼命舀了好几口汤灌入嘴里,而后站起身走动,发出一声大笑。
紧接着,笑声却如断气般陡然变了音调,更像是一阵低咽,又渐渐歇斯底里。
周从围感到腹如刀绞,捂着腹部的身影站不住脚跟,直直向后栽去。他后脑一阵钝痛,瞪大了双眼倒地,眼白中剥裂开无数血丝。
“爹!”
“都督!”
周从围看着面前一脸担忧之色的青年,心口如被尖锐的锥子刺入,差点喷出一口鲜血。
脑海中又不禁回忆起那封信上所写,绝望感瞬间如滔天巨浪冲击他模糊的意识,思绪残留之际,那些令人心梗和愤恨的字眼闪过,妻儿投毒、楚家遗孤、周家败落、妻女成娼妓...
周家毁在了周从围这一辈手中!
......
周鹤亭自从收到第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又诡异地被证实后,原本不信命格的他,开始心神不定,彻夜难眠。
父亲去世时,那憎恨他如死敌般的眼神,起初让他困惑不解。
后来他拆了信,按照信上所言,调查父亲的妾室以及自己的庶弟。
结果,竟然真是这二人妄想和他平分周家的权力,故意陷害他。
只是原本想让父亲中毒的药膳,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让父亲直接离开了人世。这一点,信上未曾提及,可这封信也足够可怕...
周鹤亭甚至审问过自己身边所有人,到底是谁对周家的事了解得如此清楚?
可他却未曾发现任何人身上有疑点。
不久后,他又收到第二封诸如此类的信。
信上交代了他的命运,从出生...到那段他还未度过的七年寿命。七年?他忍不住嗤笑,眼底浮现阴沉,他怎么可能只剩七年?
还是死在楚家人手里?
“......”信纸被他揉烂。
这日下午,他命令属下单独邀请郑无诩的未婚妻,也就是他曾见过几面的南萝。
偌大的周家书房里。
周鹤亭亲自招待来做客的少女,他高大身影挨近她,往她娇小的掌心,塞了一条价值连城的珠宝项链,接着温柔缱绻地对她笑。
南萝面对好看的脸和温柔缱绻的笑,已经被家里的郑无诩弄得免疫了。她细白的手指把玩了一下那条项链,又把它丢回书桌上。
周鹤亭神色莫辨地打量着她,启唇,口吻中透着某种想引诱出真相的深沉,“你喜欢郑无诩,是因为他和楚洛川长得像?”
“我喜欢好看的人。”少女云淡风轻,就像个小姑娘在说自己喜欢好看的衣服。
太寻常不过了,又不得不让人怀疑。
“那...我不好看么?”周鹤亭一只修长掌骨落在她倚靠的书桌上,对她慢慢倾下身。
在呼吸快挨近她脸庞时,她小脸淡漠地来了一句,“可你比起他还是差了点嘛。”
“......”周鹤亭脸微僵。
“少...都督!郑都督在外面,说要接南小姐回去,让您...让您别觊觎他未婚妻,他说...现在整个金城都知道您私下邀请南小姐...”
下属战战兢兢地跑过来,哆嗦道。
书房内的少女目光流转,一脸无辜,“我的确是怕周都督对我图谋不轨,所以来之前跟他嘀咕了声,不知道他会反应那么大...”
“......”周鹤亭维持着转身望窗的姿势,唇角扯动了一下,“带南小姐离开。”
“是!”
......
原本,今天是郑无诩带南萝启程回郑家的日子,此刻,被他亲自从周家接回来的南萝,却他堵在回郑家的火车上。
他不悦地箍住她的腰,眼眸黑沉,“你背着我和周鹤亭说了什么?留个纸条就敢去别人家?要不是...我早就把你给处置了。”
安置着软席、小沙发和茶几的寝车并不宽敞,甚至有些狭小,被他高大的身影一笼罩,南萝就像只被关进笼的小鸡崽。
她嘟嘴,在角落里瑟缩,“我又没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居然想处置我?”
一会儿又红着脸,“先让我听听是哪种处置?...若是我喜欢的那种,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