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图恭敬的接过纸卷展开,罗白二人都凑过去观看,但鬼哥却是一怔,随即才发现吴尚贤正笑望着他。
罗直意叹道:“单以笔力而论,此人胜我至少一筹,而这简描之法中,又似金铁般铿锵顿挫,使其神骨毕现,可谓是得此道精髓矣。最为可观者,如此简炼笔法,竟能雕琢的如此细腻,使其人栩栩如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整副肖画之中,透着一股阴沉之感,这已与技艺无干,而是心神着附之象。”
白明夷也收起微笑道:“此画的笔锋之锐,与其说是画师,倒更像一位剑术高手。若真是武林高手所画,却又奇哉怪也。想我黎州地面若,要找一位文武双全而又尽至如此境界之人,舍罗兄更有何人。可是并非小弟要落罗兄颜面,此人的修为,显见是要胜罗兄一筹的。”
罗直意望着画像,丝毫不以白明夷之言为意,当下还深深点了点头,也是深有同感。
吴尚贤微笑道:“二位不妨看看这画像另一面。”
罗直意闻言信手翻转画像,与白明夷同时‘咦?’的一声。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都是心中剧震。
洪图也是至今方见此图,也是近前观瞧,却只见一行字迹之侧,一个狰狞的鬼头带着邪恶的笑容,几乎欲跃纸而出。
白明夷倒吸口气道:“按说若没有亲眼见过,绝不可能将这恶鬼画的如此慑人心魄。可是鬼怪之说,皆属子虚乌有,难道世上确有人见过?不过这几个字,却是劣俗之作,并非与画作出自一人手笔。”
罗直意是此中方家,造诣远高于白明夷,也是神色凝重道:“这个僧人的画像,背面的字迹,还有这个鬼脸,分别出于三个人之手。这几个字是仿我罗体而为,不值一提。但这正反两面的画作,却隐有深意,暗藏玄机。”
吴尚贤与鬼哥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色,疑道:“罗世兄有何见解?”
罗直意又眼放光道:“单从我辈眼光看来,画像之人笔力修养乃至武功,都胜过这鬼脸画者,且差距之大难以言喻。只从丹青而论,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个鬼脸根本就不入流,像个初识笔墨的孩童。”
洪图点头道:“确是如此。”
罗直意沉声道:“可是洪兄有没有感到,刚才因看过画像而留刻在心中的些许阴郁之感,在看到鬼脸那一刻,即时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反而让人有些兴奋癫狂之意。”
白明夷用扇一击左手道:“怪不得兄弟只觉心中奇异,却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妥。闻罗兄此言,如惊梦而醒,确是如此。”
此时不止洪图,就连吴尚贤都面现凝重,不由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鬼脸。
罗直意继续道:“所以,若论画意,这两幅画作也是高下立判。”
洪图不由得叹服道:“如此奥妙,恐怕也只有罗贤弟这等大家看得出来,也只有你罗贤弟,才能得出如此惊人的论断。”
罗直意摇头道:“这并非是罗某一家之言,恐怕为画像之人此刻在此,也要向这鬼头俯首认输。洪兄也许不知道,这区区一张白纸上的交锋,比刀剑更要险恶。吴老,晚辈说的没错吧?”
吴尚贤也是面色阴沉,惊疑中不时将目光扫向鬼哥。他本来察颜观色,已有十成能够断定这鬼头为鬼哥所画。可是经罗直意这一番解释提醒,不由得又不敢相信。
也是长叹道:“罗世兄果然见识广博,这等较量,在玄门之中名为斗魇,为玄门之士比拼之法。斗魇之中,以摧毁对方心神为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不唯一张画作,天地万事万物,均可为斗魇之场。若分胜负,能痛痛快快的死,已算是好结果。
大多数斗魇失败者,都只会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心神会一直在这场惨败中沉沦,受尽折磨,如堕地狱。就像是在梦魇之中,永远无法醒来,所以这种比拼,才会被称为斗魇。”
白明夷闻言面色数变,问道:“当真有如斯可怕?”
罗直意叹道:“吴老所言非虚,小弟便有一位先祖,便是如此癫狂十数载而亡,那时祖辈皆以为他患了疯魔症,直到先祖死后,才在他的遗书中得知真相。”
吴尚贤点头道:“令祖能从魔魇中得回一丝清明,已是相当了不起。”
洪图道:“如此说来,这画中斗魇,倒算是颇为仁慈的办法了。”
罗直意道:“依罗某看来,这画像之人虽然高明,却还并不通晓斗魇之法,就算是受人所算,也未必有资格知道。倒是这个画鬼之人,这鬼脸中虽然极为凶戾,却隐约透出一股戏谑之意,应该未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确可说是手下留情了。”
鬼哥挠头问道:“会不会是误打误撞呢?若真是个孩儿乱画的又如何?”
白明夷摇头道:“应该不会,这一反一正两面,内容定有所牵连。这张纸上,也不会有一滴墨迹会是巧合。”
罗直意道:“达到这个层次的争斗,绝无侥幸可言。闻兄言语还须谨慎,莫要冲撞这等人物。”
鬼哥见他虽说的客气,神色间却有一丝鄙夷之色,立知他心底还是瞧不起自己。但却不知道,罗直意人如其名,向来是直抒胸意。
他以丹青之道入武,对心境的修养极为不俗,也接触过天下一些极为隐秘之事。但也正因如此,才会对此玄道中人更为敬畏。
吴尚贤早年便是一玄道宗门记名弟子,虽然最终没能为玄门收录,却也颇有所得。此刻经罗直意提醒,重看此画,登时看出他所言极为精准。
但如此一来,吴尚贤心中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大,不过凭他几十年的老江湖,立时心下便另有了一个猜测。
“难不成这小子是哪一玄门的入世弟子?”吴尚贤拈须眯眼,虽不动声色,却又已另有谋划。
咣当!英雄阁的大门被重重撞了一下,门外站立的鬼哥等人都不由得侧目而视。只见一缕血迹已透过门下的缝隙,流了出来,鬼哥不由暗自吐了吐舌头。
只听阁内一人道:“西门兄手下留情,这船坞的买卖,我正阳会让出来便是。”
“好,既然宋会主发话。西门兄弟,可以入座了。”门外众人听的真,这是洪勇之言。
这正阳会宋姓会主又道:“洪老大今日此宴,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我们几家将船坞拱手相让。当初三帮五会订盟之时,可没这个规矩吧,这可不是摆明了以势压人。”
“宋兄说的是。洪老大,黎水帮已经独霸了黎州的大半生意,我们几家一共才占湾上三分收项。此时纵然是你一家独大,可也没道理这般赶尽杀绝,大不了我们拼个鱼死网破。”
这宋会主一经说话,立时有附合之人,但有资格这般说话者,也定然是一帮会首脑。
洪勇一声冷哼,场中立时静了下来。
“船坞买卖,我洪某人岂会放在心上。今日放着大河帮伍老帮主在此,你们也不用放些下三路的空炮。若不是伍前辈念着与诸位老辈的交情,你们以为现今黎州还会有三帮五会么?还敢与我说什么鱼死网破。”
洪勇话音不高,但却霸气十足,如此威势之下,竟无一人再敢出不逊之言。
“洪帮主不需动怒,几位当家也不必紧张。三帮五会,都是黎州地面上的豪杰。鱼水手足之情,不可为了一点钱财坏了。当年我与黎水帮赵老哥素不相识,他却三次救我大河帮于存亡之际,便是对诸帮会,也从不落井下石,那是何等风骨。
咱们黎州有如今这番情势,从不受外敌欺侮,那都是托了他的荫庇。如今再看看你们,真是一辈不如一辈喽。”这苍老的声音显是洪勇话中的大河帮伍老帮主,甚是老气横秋,但显然此人威信极高,说话之时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宋长有,老夫初掌大河帮之时,你不过是我帮外埠的一个船夫。如今坐在正阳会主的位上,怎么还像是初走江湖的雏,你正阳会以后还混不混得下去?我要是按叛帮之罪办你,你不会说自己死的冤吧?”
“姚大志,你们东运会本来掌握了向下游北岸的四个运行,十四年来没有起色,反而关了两个,是什么原因?无能!只会撒沷耍横,你以为你那些下三滥的勾当老夫不知道么?打劫绑票勒索商户,谁还愿和你们做买卖。就凭你臭了我三帮五会的名声,老夫就应开香堂除了你们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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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众人听这老者训斥诸帮会之主,犹如老父训子,都不禁暗暗咂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