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且摇着头,轻轻吃了一口茶。
夏无且的茶并非是一般的茶,在茶叶之外,他还加了不少好东西,都是一些珍贵的草药,夏无且作为太医之首,日子过的却相当的清贫,院落并不大,马车也不够豪华,主要就是他这收藏了不少的草药,耗费了不少。
大汉的养生专家并非张苍一人,作为太医令的夏无且同样很喜欢养生,只是夏无且觉得,张苍这套养生法,注定是养不了多久的,家里有那么多的妾,都快组建一个屯了,还想要养生???
淳于意跪坐在夏无且的面前,板着脸。
淳于意还是被放了出来,在经过齐国,胶东国等几个诸多医家的探查之后,确定那民女的死与淳于意没有关系,淳于意因此而被释放,马不停蹄的前来找夏无且道谢。
“你啊,就是太耿直,当初若是留在唐国,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你的师父临终之前,多次托付我,要我好好照顾你,只是你死活不愿意跟着我前来长安,执意要去民间,我就不明白了,这医馆就不能救人了吗?你看看,这黔首啊,就是如此可恨,你救了他们,他们不感谢你,要去感谢神灵。”
“你若是治不好他们,他们却要赖上你,认为是你故意杀人。”
“你担心给达官贵人治病危险,其实给黔首看病才是最危险的,起码,你有足够的名气,这些达官贵人,他们还是知道道理的,是不会为难你的。”
夏无且不悦的说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是夏无且曾非常看重的,这个年轻人很有本事,并且擅长临床,夏无且甚至嫉妒过阳庆居然有这么好的弟子,比起他那些只会抱着医书死读的弟子们,不知优秀到了哪里去。
夏无且甚至觉得在自己之后,这厮都能担任太医令了。
奈何,这厮最大的问题,就是躲避官府,他不愿意给达官贵人看病,因为师父的命令不得不在唐国担任官职,过了几年,便找了个理由返回齐地,继续给黔首看病,阳庆临终之前再次写信,他这才勉强担任医馆令。
只是,在齐国的一个城池当医馆令,和待在天子的身边担任太医,那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地位悬殊。
夏无且因为这件事,已经很久都不曾与他往来。
听到夏无且的话,淳于意抿了抿,随即说道:“夏公,我并非是因为惧怕而去给百姓们看病,只是达官贵人的身边,并不缺乏医者,像我这般才能的更是数不胜数,只是地方上,却少有名家看病....”
“您说百姓愚钝,病了便找巫来祭祀,只是,这祭祀所耗费不过数钱,而这吃药,便是您现在茶里的那一根木香,都是寻常百姓一个月的口粮啊...”
夏无且有些愤怒,“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你可知道那些百姓是如何说你的??派遣各地的医家们去调查,他们说这些医家互相勾结,互相庇护,根本就是在彼此纵容....”
“按着他们的意思,就当将所有不能治好病人的医者都拉出去处死才对!”
夏无且骂了几句,又严肃的说道:“你便留在长安,不要离开了,在这里担任太医,陛下救了你的命,你就该全力报答。”
“我还是不能留下来,地方上还有很多的人都等着我去救治....”
夏无且愤怒的站起身来,气的就想用药箱子来砸面前的淳于意,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压住了心里的怒火,“不愿意留在陛下身边,那就留在长安的医馆,在这里,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能庇护一二。”
淳于意有些感动,没有想到,平日里往来并非很密切的夏无且,此刻却处处为自己着想。
他说道:“多谢夏公大恩,我不敢忘怀,只是,长安之医众多,百姓富裕,我准备辞掉官职,在齐,楚,吴等地继续看病...我在尝试着用便宜的草药来顶替那些昂贵的,也研究出了一些草药的种植法.....”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可以在长安操办,这里名医众多,完全可以帮助你做成,况且,你若是能教出更多的弟子来,那比你自己亲自救人还要方便很多....”
“多谢,只是,请恕我不能答应!”
淳于意说完,便朝着夏无且俯身长拜。
夏无且再也无法保持那严肃的神色,脸上无比的愁苦,眼神是那么的苦涩,“你就留下来吧!
待在长安,你想做什么都行啊!
就在夏无且准备给淳于意大拜的时候,淳于意赶忙将他扶起来。
“夏公,您这是为什么?”
淳于意此刻也有些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就是要自己留下来呢?
夏无且迟疑了会,说道:“是这样的,陛下要整顿医馆,进行革新,要救治天下患疾病的百姓,要我来负责这件事,只是我年事已高,身边没有人相助,不知该如何进行,你正值壮年,若是你能留下来帮我,我死而无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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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是关于医馆的大事,淳于意也重视了起来,他本身不好功名,可是他知道,自从医馆这个政策推行之后,在民间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给了很多人一个生的希望,光是淳于意,在上一年就救治了两百多患者。
这被淳于意认为是陛下最大的仁政。
“敢问是什么样的革新呢?”
听到他的询问,夏无且有些迟疑,支支吾吾的说道:“这革新诸多,都是大事,我这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不要急着离开长安,暂且处置好医馆之事,你再离开,如何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帮您完成了这件事,再做打算。”
“好,好,就这么办!
夏无且很是激动的拉着他的手。
........
“阿父!您要兴农,就需要足够的人力,而大汉各地的户籍还是很少,主要还是因为难产,疾病的原因,自从医馆设立之后,这就成为了阿父您的仁政之一,百姓们因此而感受到您的恩德!”
“天下户籍迅速增加,百姓们感恩戴德,儿臣以为,若是要兴农,首先就是要增加户籍,医馆从设立之后,就没有过什么完善,大臣们都很轻视,这是因为大臣们的府邸里都有自己的医者,不关心民事....”
厚德殿内,刘安正对着阿父侃侃而谈。
他说的大义凌然,从民生说到了刘长的仁政,又说起了兴农,最大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革新医馆,要让医馆去救治更多的人。
刘长眯了眯双眼,狐疑的看着面前这位忧国忧民的儿子。
这大义凌然的模样,跟自己那老师一模一样,实在是无耻。
可刘长却并没有多说,只是认真的听着刘安劝谏。
刘安说道:“阿父,我从船司空县回来之后,多次想要为阿父帮上忙,可总是无能为力,如今,儿臣也想好了,这次医馆的事情,儿臣是能帮上忙的,儿臣读过很多书,其中也包括了很多的医书....”
“请阿父将这件事教给我,儿臣定然会全力为之,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安啊...你若是想要做这件事,也可以,你目前有自己的腹地,自己的属官,做这样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难度。”
刘长说着,他也想让刘安实实在在的去做一些事,无论大小,但凡能做点实事,也是很好的。
而且刘安已经搬出来了,身边也不缺乏能人,是时候去做些太子该做的事情了。
刘安一听,顿时格外激动,急忙问道:“阿父,那就我来操办这件事??”
“好。”
“多谢阿父!”
“安啊....如果你下次做点事,是真的因为家国百姓,我会更加开心的。”
刘长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些凝重。
刘安看着阿父,几次张开嘴,想要解释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刘安第一次在阿父面前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愧疚感,他一时间都不敢再去看阿父的双眼,脸色瞬间涨红,一言不发。
刘长笑了笑,“无碍,君子论迹不论心,若是真的能做出点什么事来,也算是不辜负你自己的身份了...去吧。”
当刘安走出皇宫的时候,三位舍人正在等待着他。
看到刘安那神色,冯唐无奈的摇着头,“殿下不必担心,若是陛下没有同意,那我们也可以假借夏无且之手,陛下定然不会拒绝夏无且....”
“阿父答应了。”
“啊??那殿下看起来为何还有些不快呢?”
“无碍,请跟我回府吧,张生,请您前往夏无且的府邸,让他带着诸多医家前来唐王府,商议大事。”
刘安目前只有三位舍人,冯唐,毛长,以及张夫,这三位之中,唯独张夫是个好武的莽夫,而其余两人,都算得上是有智之士了。
而刘安对自己也很有信心,以自己的学识程度,想要办成这么一件事,能有多难呢?阿父能办得到,自己定然也可以!
........
“陛下,您稍微放下来会吧。”
曹姝无奈的说道,刘长抱着怀里的女儿,只是摇晃着大脑袋,“无碍,朕不累。”
“陛下是不累,可孩子该吃乳了...陛下总不能也帮着喂了吧?”
“哦...来,拿着,拿着,千万不要饿着...”
刘长对女儿的宠爱程度,实在是令人有些嫉妒,哪怕是曹姝这个生母,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常常会想,将来遇到自家闺女的年轻人该活得多么悲惨啊,两人但凡吵一架,自家这位良人估计都能去把他的头给掰掉了。
“陛下今日怎么这么空闲啊?”
“什么空闲,庙堂那几个又咬起来了,朕这是躲清闲啊。”
“啊?他们为何争吵?”
“废除肉刑之事。”
刘长认真的说道:“这次淳于意的事情,还是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包括廷尉张释之在内的这些人,提出要废除古代的五个肉刑,他们认为这五项肉刑太过残酷,一旦施行,若是出现了冤屈,也无可救药....”
“认为仁教之世,就不该存在这样的刑法。”
“张释之想要废除墨、劓、剕、宫、大辟五种惩罚,将其改为笞、杖、徒、流、死这五种....”
这说的五种古代刑伐,第一种是脸上刻字,第二种是挖鼻子,第三种是剁脚,第四种是近侍速成,第五种是包括凌迟,车裂,烹,腰斩在内的残酷死刑。
而新的五种刑法,就是抽打,拿棍子打,囚禁,流放,和直接处死。
曹姝点了点头,问道:“群臣不太同意?”
刘长点着头,“是啊,季布,申屠嘉,张不疑等人都在反对,他们认为刑法太轻,就会失去震慑力,百姓们就敢去触碰律法了,他们认为刑法本身就该是最残酷的,能吓到罪犯的....”
“那陛下以为呢?”
“朕倒是觉得,废除了也好,张释之说什么法是为了纠正而非惩罚什么的,朕不是很懂,朕只是觉得,与其砍掉他们的腿,倒不如让他们去挖矿,去修城池,做些有用的事情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张释之还想废除连坐法,朕也在想,因为不相干的事情而惩罚别人,也有些不合道理,因为邻居犯了罪,就要将他们都抓起来,哪怕对国有利,却过于害民....”
曹姝笑了笑,继续给孩子喂奶。
“陛下自己决定便是,若是晁错还在外头,或许能给出一个不错的建议呢。”
“哼,这厮在牢狱内,居然给朕写奏章,说愿意从自己的家开始执行,还说要将自己的儿子最先送到南越国来表达心志,这是对朕的挑衅,朕岂能就这样放过他?这厮胆大妄为,朕必须要狠狠处置!”
“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他呢?要一直关着他不成?”
“哈哈哈,朝中大臣,朕都有一套对付的办法,对晁错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廷尉每天去给他送一封开南报,给他读一读四哥的仁德,顺便对各诸侯王歌功颂德,过不了多久,他就得服软了!”
曹姝瞥了他一眼,“都有对付的办法?那若是张不疑呢?”
“关起来,派个人在栅栏外骂朕就可以了...不过嘛,不疑是不会让朕生气的。”
刘长极为自信的说道。
庙堂的肉刑之争,此刻愈演愈烈,闹得最大的就是太学了,此刻的太学集中了大汉最为杰出的年轻人才,这些人对庙堂的事情还是非常上心的,当儒报说起了这件事后,迅速引起了争论。
太学里几乎天天都在打架,甲士们整日在太学内徘回,当然,他们也不敢随意抓人,只要不拔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张苍并没有参与这次的辩论,他还在为了佃户的事情而发愁。
好在,晁错的想法给了张苍一个新的启发。
张苍倒是不像晁错那样的极端,想着要先让佃户活不下去,可晁错提出对有佃户的富户增加税项的提议,张苍还是很赞同的。
当然不能像晁错提出的那么高,让他们不敢用佃户,但是用来减少数量,避免大量佃户出现,还是可以的,同时,这也能增加不少的朝政收入。
至于迁徙民众的问题,张苍还是认为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按着晁错所提出的想法,张苍提出了开放边塞之官田,给与愿意迁徙的百姓耕作的制度,晁错的政策虽然没有被施行,却被张苍很好的利用了起来。
当然,目前还在大牢内的晁错,也不知道这些事。
在经历了一段时日的争锋后,张释之等人逐渐占据了上风,废除肉刑派占据了舆论的高点,支持肉刑很容易被扣上法家的帽子,这些年里法家的地位虽然在上升,可因为暴秦的缘故,还是不太好。
儒家就利用这件事来为自己造势,以仁政的名义增加了不少的影响力,而可笑的是,想要废除肉刑的,便是法家的。
.........
坐在唐王府内,刘安严肃的看着面前的众人。
这是刘安的唐王府,私下里,众人称为太子府,可刘安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坚持要叫唐王府,为了跟阿父的那个区别开,他提议让众人称为新唐王府,奈何,想要改变他人的称呼并非是容易的事情。
夏无且坐在刘安的面前,这位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傲气,满脸堆笑,头都快低到了膝盖之间,而坐在他周围的,大多都是有名的医家,淳于意也在这些人之中。
“诸位,这医馆的事情,以后便是由我来负责了....我的舍人冯唐说,医馆最大的问题,就是医者太少,我决定在长安设立一处医学,像唐国那样,培养大量的医官,让这些医官前往各地的医馆里....”
“殿下。
“不只是医者少的问题,还有就是药草贵的问题,医者并非是轻易就能培养出来的,唐国培养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培养出了六百多位合格的医者,遍布在各地,严重不足。”
“除此之外,草药格外昂贵,寻常百姓负担不起,而若是免费共给,医馆又承担不起....”
太医们一个一个说起了自己所遇到的困难,越说越多,从草药,医者,到百姓,收支,各个方面,多不胜数,刘安的两位舍人,脸色都有些变了。
当刘安脸色铁青的走出大殿的时候,毛长说道:“殿下,其实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让淳于意父女留在长安的...革新医馆,怕是难成。”
刘安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脸色肃穆。
“此国事也,关百姓社稷,与一女子何关?!”
“事不成,我誓不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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