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广陵。
吴王面色肃穆,跪坐在上位,在他的面前,摆放着诸多的奏表,这些不只是来自吴国,甚至还来自楚,长沙,南越等...作为吴王,却可以对其他国家指手画脚,这并非是吴王僭越,这是刘长所给与他的权力。
南国远不如北,对于如何治理南国这个问题上,能省事绝不费力的某位厉王,选择让自己的仲父在名义上监察,让自己的兄长来总领其事,吴王大概是除却原先的唐王之外,大汉权势最大的诸侯王了。
若是在刘盈时期,拥有如此权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有喝酒的风险。
可是在刘长时期,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别说刘长有足够的威望能镇压住南部,就是南国全部联合起来谋反,也不够唐国打的,南方诸国这些年里在南越的山里抓猴子的时候,北方诸国可是在跟匈奴死战,什么燕,赵,齐,河西,梁乃至南北军都是刘长的死忠,双方士卒的战斗力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更别说那些因为战事而崛起的一个又一个彻侯们。
除非他们都躲进南越山里当猴子,否则就别想谋反这类的问题了。
就是在南方,楚王,吴王,长沙王,南越王,都与刘长的关系非常的亲近,这些诸侯王们都还算靠谱,不会做出喝多了带着几十个人不带弩甲就谋反的事情来。
刘恒也没有辜负刘长的信任,他在吴国治理政务,亲自选拔了一大群的人才,应高,田禄伯,周丘等等...他确实继承了其阿父的识人之明,在正式接手南国大事之后,他先后联合各国,一同做出了诸多的改变,例如一同修建道路,水渠,讨伐贼寇。
而刘恒所做的诸事,出发点都是在民生之上,他力图改变南国的情况,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让南国拥有更多的基础建设...他的政策从各方面出发,成果显着,他以身作则,开勤俭之风,重用贤臣,明察是非,勤勉治政,处置南国大小事务,有错即刻改正,发现问题绝不隐瞒。
这种勤勉,这种节俭,这种认真,简直跟高皇帝...完全不一样。
就刘恒一天要操办的事情,可能比得上某位厉王一年的工作量,刘恒常常因为政务而熬到深夜,甚至为了节省烛火,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借着月光来观看奏表,吴人无不惊叹。
他设立了诸多的福利机构,时不时就要分发粮食给没有依靠的穷人,救济没有父母的孩子,还资助了很多贫苦的求学者。
他上奏要求改变律法,废除了很多残酷的肉刑,并且多次告知廷尉,以教正为主,惩罚只是为了让罪人知道自己的过错,要给与改正的机会,不能动不动就因为一些小的罪过而切手剁脚。
在默默隐忍了很多年后,等到刘长上位,刘恒再也不必藏拙,终于可以发挥出自己全部的能力来。
在他的影响下,吴国就像是坐上了十二匹骏马拉乘的大车,飞速的奔驰,停都停不下来,至于周围的几个国家,那也是七八匹骏马的程度,就是苦了刘恒,他不设宴,不怎么吃肉,也不喝酒,不狩猎,整日都是在忙碌着政务,巡察民情。
吴王的巡查民情是真的去巡察,不像某位厉王,最先是在吴国,后来是整个南国,刘恒不断的在各地奔波,坐着很简陋的马车,他在地方上关心民生,处置奸吏,奖赏有政绩的官吏。
可这一切,让刘恒的模样都变了很多,明明岁数比如意还小,此刻却已经有了白发,明明是权势最大的诸侯王,却是皮肤黝黑,满脸沧桑,穿着那不知洗了多少次的衣裳,让他的年纪看起来像是如意的阿父。
当然,刘恒所做的这一切也取了很多的回报,不但让南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自己也是威望大涨,吴人见到他,敬之若神明,这是个真正的太阳啊。就连年迈的赵佗,都几次来拜访这位年轻的诸侯王,送出礼物,表达出了自己的敬意。
在刘恒处置政务的时候,窦夫人就坐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
窦夫人并非是王后,可却是刘恒最为宠爱的夫人。
窦夫人是清河郡观津县人,她的家庭并不算很显赫,她阿父也是过着清贫垂钓的生活,只是不幸坠河而死,后来,她以良家子身份入汉宫伺候吕后,称为窦姬...吕后在安排自己的一个亲族嫁给刘恒之后,又将这位服侍自己的宫女也一并给了刘恒。
大概是想让她继续帮着自己的亲族维持后宫的秩序,只是,刘恒显然更加的偏爱这位宫女。
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刘恒不喜欢铺张浪费,不喜欢华衣好车,更不喜欢大摆宴席,吃肉喝酒....吕王后出生时便是高皇帝成就大业的时候,因此衣食无忧,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能吃得了刘恒这种苦。
面对刘恒的诸多要求,她很是不悦,甚至曾上书给吕后,希望她能帮自己说说话,虽然吕后将她训斥了一顿,可她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行为,过着以往的生活,不肯吃苦。
刘恒也不愿意去说服她,而窦夫人不同,她是愿意跟着刘恒过苦日子的,毕竟年少时经历过更糟糕的,这不算什么,起码不会饿着肚子,还能穿上衣裳,住在大房子里。
刘恒跟吕王后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跟窦夫人也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在处理好了面前的奏表之后,刘恒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向了面前的窦夫人。
“陛下想要让启前往西域为王...特意询问了我的看法,我觉得可以让他去。”
窦夫人一愣,不假思索的说道:“大王既然觉得可以,那就让他去吧。”
刘恒严肃的说道:“你要知道,他若是前往西域为王,只怕十年都未必能见上一面。”
窦夫人摇着头,“大王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前往西域对启定然是有好处的,我相信大王。”
听到窦夫人的这番话,刘恒方才轻轻点着头,“按着如今的天子令,若是寡人不在了,寡人的孩子们都能得到一块封地,不过,启是得不到的....他并非是王后所生,也不过是为侯...启这个竖子,虽然暴躁,可有能力,肯做事,有胆魄,若是稍稍磨砺一番,定是大有作为...”
刘恒还有一些话没有说,那就是刘启跟自己几个哥哥相处的很不愉快,作为庶子,刘启暴躁的脾气让他无法容忍被欺辱,他会拿起能找到的所有东西来反击,这样鲁莽的行为,得罪了几个兄弟倒是无所谓,只是容易得罪王后,刘恒虽然不喜欢吕王后,可毕竟....这也是刘恒让刘启前往长安学习的原因。
“寡人要前往长安....”
“去看启??”
窦夫人欲言又止。
刘恒瞥了她一眼,说道:“寡人不能让你随行...你应该知道的。”
窦夫人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那大王什么时候出发呢?”
“明天就去...陛下登基,寡人还不曾去拜见...这南国诸多情况,寡人也得跟陛下好好说一说....尤其是那个南越国的..也不知道大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向来沉稳平静的刘恒说起了南越国,顿时轻轻拍着额头,一脸的无奈。
窦夫人虽然不知道什么国事,可看到向来淡定的大王这个模样,也是有些好奇,便问道:“大王?南越打仗了吗?”
“不是....只是他们的国相跟御史大夫起了一点小冲突....”
南越国的王宫内,群臣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国相和御史大夫。
他们都在护着周围的烛火,生怕弄翻了导致王宫起火,毕竟,国相和御史上次就差点烧死了赵佗。
赵佗这般命硬的人,都扛不住他们的折腾,差点老年早逝。
御史晁错敏捷的骑在申屠嘉的身上,勒着他的脖子,“老狗!我今日非弄死你!”
晁错很尽力,奈何,申屠嘉的体型比他大了整整一圈,申屠嘉往后一倒,晁错险些被他压死,申屠嘉用后脑勺几个后仰,晁错的鼻子顿时就出了血,周围的甲士们急忙冲上来,将两人拉开,就在拉扯的时候,他们还不忘了给彼此补上一拳。
王宫里的大臣们对这一幕早已习惯。
自从申屠嘉和晁错被留在南越之后,他们的矛盾就不断的被激化,两个人在治国上的一切方略,不能说是殊途同归,不谋而合,也只能说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申屠嘉自然是王陵那一套,治大国如烹小鲜。
而晁错也是刘长那一套,乃公就特么不爱吃小鲜!
于是乎,两人之间爆发了不可缓和的矛盾,王宫内的大臣们分别站在了两边,一方急,一边慢,刘长所预料的情况确实发生了,南越的发展不快也不慢,在某些方面申屠嘉胜了,有些方面是晁错占据上风。
比如在漕运的问题上,申屠嘉坚决认为不能大规模动用民力,准备了一个长达十年的计划,晁错最后落败,而在开县学教化的问题上,又是晁错取胜,在南越各地修建了县学,强行拉来了一群人当老师,启蒙教化。
好在,两人都是比较理智的,虽然都想要杀了对方,可在政策确定之后,没有想着搞破坏,故意为难对方,因为两人都不傻,都明白,有的争斗可以搞,有的争斗,搞了容易出事。
大臣们看着两位三公,面面相觑。
谁能来劝说这两位呢?
随即,众人又摇着头,连大王都因为受不了他们逃离了南越国,谁还能劝的住他们呢??
......
赵佗看着面前这新修建的城墙,不由得摇头感叹。
“这可比邯郸城墙还要高大....若是修建完成,当真是天下第一城啊。”
而前来迎接阿父的赵始则是好奇的问道:“那比起秦国咸阳的城墙如何?”
赵佗只是瞥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赵始疑惑的看着继续赶路的阿父,注意到一旁的将领低着头憋笑,不由的问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额...不曾,只是....咸阳是没有城墙的。”
“难怪秦国会灭亡呢,穷的连城墙都修不起....”
“这.....”
长途跋涉之后,赵佗终于是来到了长安,在赵始的迎接下,赵佗进了长安。以他的身份,他前来长安,本该是由天子派出众人来迎接的,甚至自己来迎接都不是不可以,只是,来迎接他的就只有这一个不靠谱的儿子,连赵昧都没来。
对此,赵始解释道:“陛下忙于正事...无法前来。”
赵佗即刻问道:“是去狩猎了还是去喝酒了?”
赵始摇着头,很是认真的说道:“是真的忙与正事。”
“呵....什么正事啊?”
“有诸侯王谋反了。”
“啊???”
赵佗大惊失色,诸侯王谋反??这怎么可能呢?刘长大权在握,大汉如日中天,哪个诸侯王敢谋反啊??
可赵始并没有欺骗他。
此刻,刘长坐在宣室殿内,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犹子,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卬跪坐在刘长的面前,满脸的委屈。
“仲父救我!!”
刘卬是刘肥的第十一个儿子,当初齐王刘肥逝世之后,刘长大规模的册封他的儿子们为王,嫡出的刘卬就被封为胶西王,就在刘建的隔壁,两人一东一西,虽然名字差不多,可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胶东繁荣,县城多,而胶西国...县城实在太少,被称半郡之国。
刘卬的年纪还很小,比刘长还要小,只比刘建要年长一些。
刘长猛地拍了一下案,刘卬吓得缩起了脖颈。
“你为什么要谋反?!”
“仲父!我不曾谋反啊!”
“没有谋反?你带着全国的甲士,披着甲,戴着弩,想要攻打胶东国,你还说你没有谋反?!”
“我不是要攻打仲父,我就是想试试领兵打仗是什么感觉....”
刘卬一脸的委屈,身为宽厚的齐王的儿子,这个家伙却完全不类父,怎么说,他类仲父,这也是老刘家的传统之一了,自从刘邦之后,天子或者皇室子孙们通常都不类父,都开始像仲父了,就比如启跟恒,彻跟启...相似度比较低,反而你若是从他们仲父里去找,能找到相似度很高的。
而这个家伙类的仲父,显然就是刘长...这厮还不曾立冠,却非常的勇猛,力大,当然,不像刘长这么变态,但是安详启贤这四个一起上,大概也不是他的对手...除了本身武力值高之外,他还非常的喜欢打仗,痴迷于收藏甲胄军械,每日都喜欢去校场。
胶西的军队就每天都陪着他玩打仗的游戏。
可这一次,他大概玩上头了,领着士卒们四处乱跑,冲进了胶东国,刘建面对这个傻缺犹子,倒也没有在意,算了,玩就玩吧,可胶西国的国相令勉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直接以谋反的罪名拿下了自家的大王,装进囚车就送到了长安。
在刘卬可怜巴巴的跟仲父解释清楚之后,刘长满脸的无奈。
“呵,看你做的这些事,整日跟人角抵,喝酒,狩猎,玩,打仗...这是诸侯王应该做的事情吗?!”
“这宗室里怎么都找不出个正常人来了呢...学谁不好,非要去学赵王!!!”
刘长一顿训斥,说的刘卬抬不起头来。
“喜欢玩是吧?喜欢打仗是吧?”
“你也别在胶西玩了,朕送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在那里慢慢玩!”
刘长大手一挥,派往西域的第二个人选顿时就有了....在得知自己即将前往西域的时候,这厮同样也是不惧反喜。
“仲父!!西域好啊!那里是不是有匈奴?!我可以带上我收藏的甲和弩吗?其实我还偷偷藏了一些,他们抓我的时候都没找到!”
“滚!!!!”
刘长提着这厮就将他给丢了出去。
刘卬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即咧嘴傻笑了起来,朝着宣室殿的方向再三大拜,“多谢仲父!多谢仲父!”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却正好遇到了前来这里的四个人。
刘祥傲然的抬起头来,“你谁啊??”
周昌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宗室子弟里的含长量越来越高了,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转身走进了殿内。
“陛下,请您重赏胶西国相令勉!”
刘长有些惊讶的看着周昌,“您急急忙忙的前来,又在门外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赏赐那位国相?”
“陛下...开国之后,诸侯王权倾一方,势力极大,甚至都...咳,国中之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诸侯王肆意妄为,手握大权,可这次,国相拿下了诸侯王,这是好事...是大汉近些年里最好的事情了。”<.
周昌冷静的分析道:“往后,诸侯国越来越小,诸侯王的权势也在降低,若是能让国相驾凌与诸侯王之上,就能将国改为郡...将国相变成郡守,只是名义上为国相....那诸侯所能引发的动乱,就不复存在了...”
刘长大笑了起来,笑着,便将案上刚写好的诏令丢给了周昌。
周昌拿起一看,上头正是对令勉的奖赏。
“原来陛下早就想到了....”
“是啊....”
刘长得意的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生气的说道:“这下好了,你这么一来,众人都要以为这是你的功劳了,朕说是自己的,他们都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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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携礼欲索书,陵不从,帝伤人,强取而去。——《史记》司马迁
帝仁,初献天禄藏书与民,又令各贤献私学以公,意教化天下,惠及黎民,陵不从,帝伤人,取其书与民。——《圣略》张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