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前来巴蜀,要操办的事情还真不少,不只是商贾,官吏,还有道路的问题。
困扰巴蜀很多年的问题,还有一个,那就是巴蜀的蛮夷,整个大汉一朝,巴蜀的蛮夷叛乱层出不穷,不过,大多时候,他们的叛乱都只是停留在抗税,殴打官吏,绑架亭长这类,还不至于到裹挟城池自立为王的程度。
不过,无论是殴打官吏,还是自立为王,在大汉眼里都是谋反,是一样的行为。
当几个群贤认真的跟刘长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樊伉表达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听闻,当初李冰父子治理蜀地,蛮夷多为其用,自发的为他兴修水利,从未听闻有叛乱之事...可是到了我大汉,这些蛮夷却常常与官吏起冲突,不服从徭役,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刘长冷哼道:“这是因为君王不同了啊。”
“当初的秦王,为人贤明,天下人都不敢违背他,纵然蛮夷,也知道他的威名,故而服从官吏,只是我大汉这两位君王,毫无威仪,蛮夷如何能服从?依我看,还是得效仿秦国..我大汉就是太仁弱了,毫无武德,才被人所欺....”
周胜之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可是...秦国都没有出兵讨伐过他们,大汉可是讨伐了两次的...”
赵昧问道:“大王,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当初的李郡守对他们很好,而如今的郡守只是想着功名....”
“不可能!”
“绝无此种可能!”
刘长大手一挥,“我大汉的前君王或许不如秦国,可我大汉的官吏那都是寡人亲自任命的,怎么可能不如秦国的呢?”
看到大王如此自信,几个人面面相觑,樊伉问道:“那大王觉得该怎么办呢?”
“嗯...当然是要让他们知道寡人的贤明,要以德服人...让他们明白,服从寡人能过上好日子!”
此刻的巴蜀,早已乱成了一团,当地的官吏们疯狂的忙碌着,生怕大王明日就出现在自家县城里,平日里堆积起来的工作逼的他们开始足不出户,中下层的商贾们非常的开心,自以为大王能打开限制令,纷纷要求纳粟,以河西之战为借口,源源不断的送去物资。
像巴家这样的大商贾,自然就是左右为难,交少了怕大王怪罪,交多了怕大王惦记。
刘长趁着这个时候,决定前往蛮夷最多的蜀郡南部地区,在这南部之外,还有一个小国,叫滇国。
这里也常被称为西南夷,蜀郡的南部,与这滇国倒是有所往来,这滇国并不好战,也不像南越那么的闹腾,对大汉不曾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来,先前几次蛮夷作乱,想要得到他们的相助,滇国也不曾答应,这倒是一群平和的蛮夷。
当得知刘长准备前往南部的时候,当地的几个县尉决定组织军队,护送刘长前往,刘长却很是生气,他大声的质问道:“寡人去自家土地还需要带上军队吗?!”
刘长只是带着原先跟他入蜀的那些精锐,也没有带上雍娥,只是带着诸多群贤,就踏上了南方的道路。
走在路上,赵昧还在不断的介绍着南部的情况,甚至是滇国的情况,说的那是头头是道,他比这里的官吏还要了解滇国,这让群贤们都有些惊讶,周胜之感慨道:“都说南越乃化外之地,如今看来,南越有学问的人不在少数啊。”
听到他的夸赞,赵昧也有些惭愧,“只是对滇国略微熟悉而已...算不上是有什么学问...”
“你这可不是略微熟悉,我看你是了如指掌啊...不过,你怎么会对滇国如此熟悉呢?”
周胜之好奇的问道,这下可将赵昧给问住了,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吕禄看到这个机会,自然是连忙上前为他解围,“不要问了,或许是当初南越国想要联合滇国来攻打长沙呢?”
赵昧顿时面红耳赤,低下了头,他很想反驳吕禄,只是,这竖子说的是实话。
赵佗知道自己不是大汉的敌人,因此想要团结周围的一切势力来对抗大汉,滇国领土广袤,曾被赵佗认为是自己最好的帮手,奈何,这些滇人实在是没出息,只想安静的做“咸鱼”,没有接见南越的使臣,他们不仅不接见南越的使臣,甚至也不曾与大汉通使,过着圈地自萌的幸福生活。
刘长听着他们谈论这滇国,不由得问道:“或许巴蜀之乱,就跟这滇国有关?”
樊伉大笑了起来,“大王,您说的这是什么胡话啊...那滇国自认是楚国正宗,压根就看不起西南夷,我们先前讨伐那些作乱的蛮夷的时候,他们是宁愿投降,也不愿意跑到滇国去...他们怎么可能扶持叛乱呢?”
樊伉正说着呢,忽然痛呼了起来,“胜之!你掐我做什么?!”
周胜之示意了一下刘长,眨了眨眼睛。
“你眼里进了沙??”
“咳咳!”
“嗓子不舒服?”
周胜之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居然跟这样的大傻子玩到大,他无奈的加大了暗示力度,“伉啊...诸蛮作乱,肯定是有滇国在相助啊,对吧?”
樊伉大笑了起来,“放屁,你知道滇国是谁建立的吗?是楚将!他们又不是...”
周胜之没等樊伉说完,就转身不再理会他,走到了刘长的身边。
“大王啊...让这厮来当舞阳侯,那都是对舞阳武侯的大不敬啊,我觉得市人就很不错。”
刘长眯着双眼,只是笑着,挥了挥手,将赵昧也叫到了身边,问道:“滇国国力如何?”
“大,可并不中用,人太少。”
“可寡人听闻,滇国凶险,草木皆食人啊。”
赵昧摇着头,“乡野愚夫之言,他们这么说,是因为滇国植被多不可食,食之丧命。”
刘长下意识的轻轻抚摸着下巴,“如今南越已经臣服,若是拿下滇国,那整个南方都将连成一片...寡人可以从长安修建道路至巴蜀,从巴蜀连滇,从滇连南越,裹长沙....陆路与水运相连...”
赵昧摇着头,“不可能的,大王...您就是将整个南国的百姓都征召了,也要几十年才能做完如此庞大的工程,况且,南地本就不如北地,修之无用。”
“就是因为不如北地,才需要修建啊...至于人力嘛...从滇国一直往西,似乎是有很多人力的国家...寡人曾梦到过的...若是能到达那里,这修建的人力倒也足够...”
刘长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赵昧也只当是大王嘴硬,笑了笑,没有回答。
大王常常有惊人的言语,他们也都习惯了。
先前,大王就曾盯着沸水,忽然站起身来,说此水气可以做车,胜与牛马。
众人大惊,急忙询问如何制作,可大王却开始支支吾吾的,敲着自己的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还被太史令所记下,作为嘲讽大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证据,好让后人也一同来耻笑。
又或者,众人正在树上摘果,大王忽然大叫:地圆也,如蹴球!
众人再次大惊,像这样的对话传到司马喜那里,就变成了大王不学无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强力证据。
司马喜很是得意,因为他坚信,后人一定能通过这些最真实的史料来看穿自家大王这不学无术的内在!
赵昧虽然没有在意刘长的话,可周胜之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大王想要拿下滇国。
周胜之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拿下滇国的办法,如今他们不过数百人,就是再精锐,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要去灭了一个国,那也是胡扯,若是召集军队,巴蜀这里又多动乱。
周胜之想不出办法,可显然,刘长已经想到了。
刘长本以为江州那地形就够震撼的了,县城都几乎藏在山里,敌人来攻打都找不到路,可他没有想到,原来还有更隐蔽的,往南走,就能看到半山腰上的县城,还能看到一半身子都藏在树林里的县城,刘长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的楚国和秦国到底是如何在这里修建的城池。
刘长站在一处高地上,看着远处的城池,无限感慨。
赵昧站在他的身边,也是感慨道:“大王...当初的楚国和秦国是多么的强横啊,能在这里修建城池,我每次看到,都是无限的感慨,大王想必也是这样吧?”
“不,寡人只是在想,他们浪费力气在这里修建城池做什么?把人给移到平坦的地区不比在这修城池要方便的多??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昧一时半会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
这里不只是有县城,还有蛮人的山寨,而刘长前来的,就是当地蛮人最多的一个寨,因为这里不在大汉的县乡名列之中,因此没有名字,没有委派官吏,要求他们自己治理好自己,能交够税赋就好。
当刘长率领这么一伙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当地人都惊呆了,他们大叫了起来,急忙关上了大门,有男人拿起了武器,整个寨子都乱成了一团,看到这副场景,周胜之简直乐开了花,狞笑着抽出了武器。
“大王!他们这是公然造反啊!”
“您看看,他们还有甲胄和弓弩呢...这是造反,几千个首级呢...”
周胜之的双眼都开始泛红光。
这神态,真不愧是周勃的儿子,都说周亚夫才是最像周勃的,一样严厉的治军风格,一样果断的打仗风格,可显然,在某些方面,周胜之才是最像他阿父的,就比如这对人头的渴望...他们不怕打仗,就怕没仗可以打。
樊伉就很不喜欢周胜之这个神色,不悦的说道:“不过是些平民,被吓到了而已,何以至此?”
周胜之还好,周勃的眼神才是真正的吓人,他打量别人的时候,视线永远都是在肩膀以上,仿佛就是在看从哪个方向来砍你的头一样,很是吓人,周胜之此刻的眼神却也吓到了远处那些民壮。
好在,大概是意识到大王在身边,周胜之还是很快就收起了那模样。
刘长只是瞥了他一眼,“想砍头去找匈奴去,寡人最是厌恶杀良冒功之人...谁敢如此,寡人就先封他为匈奴王,再砍了他的脑袋,作为自己斩杀匈奴王的功绩!!”
周胜之挠着头,“大王,戏言,戏言耳。”
刘长并没有暴躁的对待这伙敌视他的人,他前来的时候带了向导,这几个向导上前交涉了一番,也没有耗费多长时日,就有人打开了寨门,为首者穿着倒也不错,若不是那黝黑的皮肤,基本上都看不出他是一个蛮人。
他毕恭毕敬的朝着刘长行礼拜见,他们跟南越人还不太一样,他们的中原化是更久也是更彻底的,而他们的自我认同也是不一样的,巴国那可是古老的国家,传闻是跟随周武王灭亡了商朝的,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蛮夷。
“不知大王前来....”
周围的百姓也是纷纷行礼,口称大王。
这就是他们跟南越人的不同了,在南越,人们哪怕知道刘长的身份,还是敌视他,可是在这里,在得知面前的人是大王之后,他们还是会表达尊敬,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成为大汉子民已经很久了,另外一方面就是礼仪问题了,他们今日见到的就算不是刘长,反而是滇王或者南越王之类的,他们也会尊敬。
这就是战国的遗风,哪怕是被灭掉的国家的诸侯王,那也是诸侯王,寻常百姓肯定是要尊敬的,只有南越的那些蛮夷,完全不知礼法,才会对一国之君无礼。
在他们首领的热情欢迎下,刘长走进了寨内。
刘长的头都几乎要碰到那寨子的大门,也就是城门,那首领风度翩翩,可身高也直到刘长的胸口,这里的百姓更是没有见过如此高大的人,眼里满是好奇,中原的王就已经如此高大了,那天子又该高大到什么地步啊?
刘长昂首挺胸,跟着那位首领来到了寨内最豪华的府邸内,两人坐下来,首领本想要驱赶周围那些百姓,刘长却不以为然,首领拿出了美酒,美食,还有美人伴舞,对刘长的态度也算是很恭敬的了。
群贤们围绕在周围,手放在剑柄上,丝毫不敢放下警惕。
这是一个大寨,人虽不多,也有近万之众,周围还有数个寨彼此呼应,召集个三四万也不是问题,而刘长这边,算上群贤和向导也不过四百余人,在这里待着,那自然是要小心的。
比起他们的诸多顾虑,刘长就要放开的多,直接跟着人家勾肩搭背的就喝了起来,也不怕这酒里是否有毒,那些百姓聚集的越来越多,都是来看传闻中的巨人的,群贤们很是紧张,刘长还能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首领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位无比豁达的大王。
这还是第一个在这里能如此惬意的中原人了,在往常,无论首领以多大的礼节来款待,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总是忐忑不安,时刻警惕,哪有人像大王这么放纵的,首领摇着头苦笑着,又一看,大王便已经笑呵呵的跟一个当地的女子搭话了。
首领很想问问大王为什么一点都不畏惧,可看着他那跟自己的头一般粗壮的手臂,首领就打消了询问的念头,有这样的体格,自然也就有这样的胆气,就是他赤手空拳,要拿下他也得五六十人吧??
刘长不仅饭量不错,酒量也很好,跟这些人喝的不亦乐乎。
群贤们知道,大王一直都跟君子们是合不来的,反而跟各地的蛮夷相处的很愉快,大王身上仿佛自带一种蛮夷气质,每次都是能迅速融进蛮夷的群体里,就像现在,群贤们还没有放下警惕,大王却已经抱着两个当地的蛮女开始转舞了...这融进去的速度也太快了!!
酒足饭饱,刘长搂着那首领的肩膀,两人仿佛多年不见的亲朋好友。
“寡人前来的时候,还听到他们说滇国的教唆你们谋反...如今看来,都是些假话!”
“啊?滇国?!”
那首领愤怒的说道:“这些人平日里就看不起我们...我们的牛羊若是误入到他们那里,便不交出来...还打骂我们的族人...说自己是楚国苗裔,我们还是巴国之后,不见得他们就高贵到哪里去!”
在刘长的带动下,周围几个人也是大声倾诉着对滇国的不满。
在这山地之中,耕地资源是人人都要抢的,巴蜀的蛮夷是农耕的,滇国同样也是...滇国对中原人很客气,可对这些他们眼里的蛮夷就不是很好看...刘长认真的听着他们的抱怨,忽然,刘长勃然大怒。
“什么?他们居然敢欺辱寡人的子民?!”
“这如何能忍?!”
“你们且在这里坐下,寡人去灭了他的国,再回来饮酒!”
刘长猛地站起身来,扯开了衣襟,随着他的愤怒咆哮,众人都觉得胸口燃烧了起来。
周胜之看到时机成熟,顿时大叫道:“一同前往!一同前往!”
ps:帝设宴,见沸水,曰可做车,胜畜力,左右再问,讪讪而不能答。——《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