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山想了想,说道:“人老糊涂,神只也会;人久经诱惑,可能会利欲熏心,神只也可能会;有很多人会忘本,怕是不少神只也会,这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当然也可以指摘你做神的失误之处,你又何必讳疾忌医呢?”
颍神沉默良久,道:“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是有一点你错了。”
陈义山道:“哪一点?”
颍神恶狠狠道:“对一个父亲说杀他儿子是应该的,这点错了!”
陈义山轻蔑的一笑:“灭掉他是应该的,甚至,我还想灭掉你,替百姓行道!”
“替百姓行道?呵,呵呵!”颍神阴测测的笑着,言语如同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修仙者,远离人世,不惹尘埃,何曾有你这一号爱管闲事的人物?你修的是什么仙?!”
陈义山道:“我曾对一个妖怪说过我修的是什么,今天不妨再对你说一说。仙道万千,不知凡几,我取其慈悲!但以善念养我道心,何惧红尘俗事重重烦扰?!我就是要管尽天下不平事,结无穷缘以证大道!”
颍神的瞳孔骤然紧缩,金光化作麦芒一样尖锐:“所以,你觉得为那些凡夫俗子出头对付我,是值得的?”
“当然值得,因为这就是我的仙道。而你,本该把善待百姓当做你的神道,可你背弃了他们,也背弃了自己,更背弃了自己的道。”
“你,有把握对付我?!”
陈义山“嘿”的一笑,道:“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还有些,不然我也不至于来你这神庙与你相见。你想要为子报仇,怕也未必做得到!”
颍神脸上的杀气越来越浓,嘶嘶说道:“是么?”
“你看不透我的修为吧?”陈义山笑了:“但是我能看透你的,一朝跃龙门,遍体生金鳞,黄河中为仆,敕封为颍神。”
颍神哂笑道:“我的底细,天下间知道的并不在少数。你道听途说一些传闻,也不足为奇,这就算看透我了?”
陈义山又说道:“你得道七百年,成神六百载,香火鼎盛,信民无数,确实神通广大,可你有一个缺憾——精元魂魄残缺不整。”
颍神脸上的讥讽意味越发浓厚:“精元魂魄残缺不整还是我告诉你的,你知道了又如何?对付魂魄,神只更在行,你们仙界却不行,因为你们没有阴阳眼。”
“是么?”陈义山目光一闪,悠然说道:“三魂之中,你残缺的是命魂,七魄之中,你残缺的是灵慧之魄。”
颍神陡然一愣,刹那间已经生出满身寒意,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陈义山:“你修的到底是仙道,还是神道!?”
陈义山冷笑道:“在你看来,神仙殊途,在我看来,万法同归,只不过是依仗的不同罢了。你依仗的是香火愿力,我依仗的是天地灵气。术、法,都是细枝末节了,我连妖术,凡人的异术都能信手拈来,更遑论神术?能看透你的底细,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颍神死死的盯着陈义山,还没有开口,一片喧闹声便远远传来:
“拆了颍神庙!”
“砸碎颍神金身!”
“恶神当诛!”
“……”
颍神的面色瞬间铁青,陈义山也知道这番谈话到了尾声,他伸手一指殿外:“听,你的衣食父母来问你讨债来了。你还要在这里跟我动手吗?”
颍神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道:“人心如水,最是善变。你为他们出头,与我结成死仇,实在是太不明智了。我只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从敬你变成恨你。”
陈义山摇头道:“是非自有公论,人心并不如水。”
“那就试试吧!”
“呵,试试吧。”
百姓们潮水般的涌了进来,吼叫着,要冲进大殿,此时却突然有一阵浓郁的白雾蒸腾而起,将整个颍神庙笼罩在其中。
众人伸手不见五指,正惊愕之际,忽然听见一道苍老而愤怒的声音在浓雾深处响起:“云梦掌教仙师陈义山屠戮我儿,此仇不共戴天!以三日为期,陈义山如果自尽谢罪,此仇可泯!如若不然,我定会水淹颍川,到时候泽国千里,寸草不留!”
“轰隆隆!”
一道雷声炸裂,半空中早有一道巨大的鱼影掠过,瞬间杳无踪迹。
颍神走了。
他没有选择在自己的庙里跟陈义山动手,既因为他看不透陈义山的修为,又因为陈义山说破了他的底细,还因为他的信民已经背弃了他,颍神庙自此不但不能为他提供香火愿力,反而还会成为他的诅咒之地。
唯有回归自己的神府,占据颍水之利,才有把握报仇!
陈义山目光透过浓雾,直趋高空,冷笑道:“颍神啊颍神,你还真是老奸巨猾,歹毒至极!”
颍神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是离间,也是遗祸。
陈义山为百姓除害,本该是英雄,是救苦救难的仙尊,可是颍神只说了那一句话,就让他成了给全郡百姓带来祸害的根源!
挤在浓雾里的百姓果然恐慌了起来:
“颍神要水淹颍川了!”
“我们该怎么办啊!”
“陈义山,陈义山不是郡丞家的公子么?是他触怒了颍神,为什么要祸害我们?!”
“三天啊,三天时间,我们往哪儿跑啊,上有老下有小的,几代积累都在这里,我们逃得出颍川吗?!”
“……”
大雾之中,一片哀嚎抱怨。
“呼!”
一阵仙风卷起,浓雾顷刻间消散,众人一下子停止了喧闹,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缓缓从大殿之中走了出来。
麻衣飘飘,鬓发长垂,陈义山用温和的目光扫过众人惊恐的脸,在距离人群还有一步之遥时,他站住了:“我是陈义山,郡丞家的陈义山,诸位父老乡亲有认得我的吧?请放心,颍神奸恶如此,必定伏诛!义山是不会让家乡蒙难的。”
“公子是成仙了吗?”一个明眸皓齿的绿衣少女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定定的看着他。
“是雪儿啊。”陈义山认得那少女是名医苍琅先生的孙女苍雪,跟自己原本很相熟的,当即微笑道:“是啊,我就是那恶神口中的,云梦掌教仙师啊。”
苍雪不知怎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低着头,默然不语。
“那公子你,你会自杀吗?”静默中,忽然有人质问道。
陈义山惊讶的看向了人群,这才发现,人群中的绝大多数,都在死死的盯着自己,目光畏惧且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