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乾清殿。
殿内燃着熏香,淡淡的龙涎香袅袅升起,帷幔轻扬,隐约可见大床上一道微微凸出的黑影,偶有几声咳嗽声从明黄色的帐子中传出,四下幽静。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紧接着女子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退下吧。”
几瞬过后,屋内重归于安宁,灯火幽幽,顺着风流动的轨迹轻舞摇曳,长明灯将来人的身影一路拉长,阴影最后投放在帷幔上,被烛火照着斑驳陆离。
一道身影在燃着袅袅熏香的熏炉前停下,微微俯身,指法熟练地开始研香,打开炉盖换了香,她浅白色的手指在合上盖子时似是颤了下,衣袖口沾上些许香粉。
她恍若未闻,合上盖子便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我们似乎已经许久未曾这般安静地坐着了。”
女子呢喃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躺在场上的那人说话。
龙床上的那人一阵咳嗽,而女子坐在床边,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偶尔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像少女般轻弯了唇角,露出明快的笑容。
“我还记得你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喜欢带着我偷偷跑出去,被父皇逮着了总会把我护在身后……”
“我还记得……”
“……”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你将一个个女人迎入宫开始……
“从你为了保住你自己的皇位纵容沈氏一门逼死吉雅和阿念开始……”
“从你将琮儿关入宗人府开始……”
“……”
女人的眼底被丝丝仇恨缠绕,带着一丝疯狂与恍惚,她缓缓起身,袖中露出一条白绫,垂在地上。
她双手捧着白绫,朝床头走去。
“陛下,臣妾会陪你的,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声音喃喃,宛若低吟,融入黑暗中。
……
四周突然冲入一大批羽林卫,将先前甲兵团团包围,局面被瞬间扭转,正当众人神色仓皇惊异时,一道尖叫传出。
“陛,陛下……”
一位方才反水的大臣望着一个方向,突然之间瘫软在地。
众人浑身一震,寻声望去,便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自羽林卫身后缓缓走上前。
那人一袭龙袍,明明不过半百之年却已是华发半身,由宫人搀扶着,眸子尚还清明,只是满含愤怒地盯着朝堂之上的众人。
苏珩一手搀扶着景兆帝在龙椅上坐下。
“完了……”
此时此刻无论是属于佑安王一派亦或是方才反水的大臣们,个个心如死灰地跌落在地。
苏琮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道目含怒意地朝自己望来的身影,眼底满是惊愕。
“明明……”
“你是想说明明朕理应死在了噩梦中是吗?”
景兆帝怒目而视,手里死死攥着龙椅,好一会才平复下心情。
看着此情此景,苏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目光微移,落在正一脸平静望着自己的苏珩身上,那双眼眸中没有嘲弄,没有幸灾乐祸,只是过于深邃幽暗,他微敛了眸子,唇角扯开一个嘲弄的笑。
“原来……”
苏琮
“真的朕的好儿子啊……朕平日便是这么教导你的?!你今日竟干出弑父弑君,残害同胞的事……”
景兆帝怒不可遏。
“自古成王败寇,今日兵败,我无怨无悔,只是造反之事是儿臣一手策划,母后也不过是受儿臣胁迫所为,还请父皇饶母后一命。”
苏琮一震衣袖,在台上跪下,额头重重磕上地面。
“你还有脸提她,咳咳咳……”
险些被枕边之人亲手勒死的恐惧尚还萦绕在心头,景昱帝剧烈咳嗽了一阵方才平复下心情。
“还请陛下放过皇后娘娘一命。”
苏琮以头抢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已经是血迹斑斑。
景兆帝看着苏琮的眼底满是愤怒,却是失望更多,他望着台下的儿子,眼底闪过一丝伤痛,却是撇过了视线,声音冷硬。
“皇后唐氏,伙同佑安王意图谋反,夺皇后之位,贬为庶人,送庵堂,而佑安王……”他语气微顿,“贵为嫡长子,意图弑君,罪行凿凿,……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京,其他大臣……”
话音重重落下,满堂肃静,方才还抱着一丝期冀的大臣纷纷跪地哭嚎,一片哀嚎声中,唯有一道身影将头重重捶在地面。
“谢,皇上恩典。”
景兆帝眼底沉痛地看着苏琮,直到苏琮被羽林卫压住双肩时,仍是一言不发,年迈的帝王不忍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嫡长子就这么离开,尽管他犯下了如此滔天罪行,他还是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让他免于一死,如他母亲一般只贬作庶人。
“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吗?”
苏琮停住脚步,发丝垂落肩头,神情看上去落寞万分,许久他才抬头朝他望去,“父皇……”
景兆帝以为他要说什么为自己求情的话,却见苏琮下一句却是道:“你为了自己的皇位,可以将自己的儿媳和嫡长孙推出去挡灾,你为了自己的皇位可以算计沈家……”
苏琮朝苏珩望去一眼,“沈家百年基业,忠心耿耿,最后却也恐惧功高盖主,就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落了个满门抄斩的地步。”
他生生笑出了眼泪,丝毫不管台上已是面色铁青的景兆帝。
“你猜忌一生……无时无刻不在恐惧自己的皇位被人抢走,所有人都被你弃如敝履,可最后不也像我一样成了个孤家寡人,落了个一无所有的境地了……”
一只竹简准确无误地砸中他的磕头,顿时鲜血如注。
“逆子,你这个逆子!”
大殿静若针毡,高台上传出景兆帝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只见苏琮落魄的身影步步朝殿外走去,最后消失在晨曦微露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