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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岐城外二百三十六里处。

姬旦从亥时出发,一口气行出几个时辰,直至此地已到三更时分。

月朗星稀,荒无人烟。

姬旦纵身从马背之上约跃下,不忘将脖颈面罩往上一拉再拉,等到彻底兜住自己英俊的容颜这才罢休。

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警惕的朝身边看去,发现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

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凭借从小荷那里临时恶补来的知识,借着清冷月光,勉勉强强辨别出三个字来:“锁儿郎!”

父亲西伯侯姬昌巡狩归来,就于此处遇刺!

锁儿郎所处地,在贯穿整座西秦雍州北部的秦山曲折之处,沟壑密布起伏跌宕,平原少而多深山,往来仅有一条坑坑洼洼乡间泥路供人通行。用一句山大沟深穷乡僻壤形容在不为过。

姬家列代先祖励精图治,重农业并重商业,施仁政引贤才,引得九州之内无数逃而来的荒难民同胞,在西秦雍州境内能够分得属于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田园去安身立命。

虽此处土壤贫瘠,可耕种面积少,水资源匮乏,可那居无定所流离半生之人,终有一块立足之地可遮风挡雨,无不感激涕零自此扎根下来繁衍生息。

民以食为天。

水资源匮乏?

那就举全村之力,广修水渠,将深山当中的溪水引到田垄当中,浇灌绿荫!

土壤贫瘠?

那也无妨!

大清早,迷迷糊糊的大半小子,就被老爹从睡梦当中揪起耳朵从床上拽起来,一口气背着自家小子来到田中,挺着腰身对先来上一泡酣畅淋漓的晨尿再说。

即便吃坏肚子,肠胃当中犹如跑马一般格外难受,也舍不得到茅厕解决,那得到自己田垄里边一泻千里!

往往光着屁股的两个大汉,即便碰在一起,隔草相望顿时心领神会,也不尴尬。

“哟,来施肥呐!”

“呵,您也不是嘛!”

起初仅有十来户的锁儿郎,却在短短十年之年,一举扩张到二百来户,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犬相闻自得其乐。

一位偶然路过此地的教书先生修建起了村中的第一所私塾,问身边弟子,你们长大后的目标是什么呀?

孩子们十有八九的回答说,争取多吃饭多喝水,努力将自家那黄土,给养成种啥长啥的黑土地!

于是乎,先生有感而发一句打油诗。

山大沟深志气短,锁得儿郎尽白头!

此言一出,锁儿郎之名口口相传,至于这个村子最初的叫法,却被人逐渐忘记。

可就是这样一处充满生趣的村子,却在两年前逐渐凋零,以至于成了现在这样破落荒废之地。

村里的老顽固坚持己见,在村子西南处划分一块荒山,按照姓氏不同界定各家祖坟,

一路逃荒逃难于此的可怜人,或突然暴疾,或饥肠辘辘活活饿死,或山贼打劫脑袋搬家,总之外乡人,均不得埋入锁儿郎划分的祖坟当中。

于是老学究和乡绅长者,又在村落西北角的荒山下划分了一块乱葬岗。

无论天南海北客死异乡之人,裹上一张草席,潦草葬于此处便算完事。

锁儿郎四周荒山并无多少植被,远远看去光秃秃一片,大风一吹黄土漫天飞扬。

黄土松软留不住老天爷慷慨的馈赠,滚滚雨水顺流而下,卷起沿途泥浆碎石,冲出道道狰狞的缺口。

进而引发山体滑坡,本就被被裹了一张草席乱葬于此的羁客旅人,被泥沙包裹添堵在了裂缝洼地当中。

有村志记载说,五年前那场特大山洪从天而降,似有移山填海之威能,从山根底下冲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村民一拥而上争相抢夺,可惜发现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后也就见怪不怪,任其散乱荒野。

可自此之后,村庄怪事不断。

四年前,村里的二愣子,说他在乱葬岗月亮底下瞧见一大堆密密麻麻的人影。

村里李大娘家的黄犍牛打到荒山吃草放牧,不出一个时辰,体型偌大的黄犍牛轰然倒地,报备完官府,全村人眼巴巴等着吃牛肉,剥开牛皮,却未发现一滴血液。

正值青壮的黄犍牛,已然被活活吸死!

三年前,已经死了两个多月的王大头突然返家,四肢僵硬目光呆滞,只认得自己不会下崽的老婆。

原本是村头有名悍妇的王大头老婆,却连吓的跟个鹌鹑一下,瑟缩在门内,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下。

两年前,不知是何物,在张乡绅蹲茅坑时被抓烂了半边屁股。

紧接着,便是村中青壮少年因各种意外接连死去。

神神叨叨的祭司,口吐白沫倒在祭坛上边,说此地又有凶神出世,不宜继续逗留。

乡绅召开大会,决议特地将此处情况汇报于上级,可兴师动众赶赴而来的官老爷,看来看去也未曾发现任何端倪,只得乘兴而来而来败兴而归。

几次之后,不胜其烦的官老爷警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视府衙为自家后院的一群乡绅代表:若再敢信口雌黄,假借鬼神之名糊弄本官,定要将你们这群刁民痛打五十大板,然后丢入大牢要你们好看!

于是,当年鼎盛一时的锁儿郎十室九空,村民接连搬走。

仍有不信邪的光棍恶汉,手持木棒,坐等揭破由人假扮邪祟,趁机取人性命谋其家产的歹徒。

可架不住夜夜指甲挠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和那推门之后又鸦雀无声的寂寥恐怖,最后灰溜溜跟在大部队搬迁的尾声,悄然离开。

终于,昙花一现的锁儿郎,重新陷入寂静。

姬旦收回心思,抖了抖手中地图,看向身边高出自己两个脑袋还不止的渭源驹:“怕了?”

渭源驹正低头啃食脚下枯草,听闻姬旦调笑,抬起头来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跺了剁脚掌,低下头不肯搭理这个窝囊废。

本来,按照老子的脚力,区区二百多里地,在今连一更时分就可到达,可摊上你这个连驴估计都不会骑的货色,害我白白辱没了千金难买渭源驹的鼎鼎大名!

————

月冷如霜。

村头西北角荒山山顶。

有一女子盘卧于青石之上,纵观腰身如夜空弦月,线条起伏婀娜多姿,勾勒出令人心神荡漾的优美曲线。

视线下移,从裙摆薄纱当中隐约可见,那一双并拢起来的纤纤玉腿白璧无瑕。纵使那天底下最为柔顺光滑的丝绸锦缎,也不及其万分之一的细致柔顺。

视线不断上移,只见此女白皙的左手撑在腮边,右手手指如青葱一般圆润修长,正捻动额角青丝。

冷漠疲惫的眼眸看似在凝视着当头寒月,可迷离的眼神却不知,漂泊到世人从未知晓过的哪处天涯海角当中。

如扇一般修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眼眸颤动之间一抹暗金色的眼影映衬出高贵冷艳的幽光。

如是在这荒凉萧瑟的旷野当中,涌起一团厚重的浓雾,她的前尘过往悉数遮掩。

生得竟然是一副冰肌玉骨冷艳无双,上品之相!

而在青石旁边,放着一口血红色的木棺。

似是这填在棺椁当中的尸体,没有随时光流转化作一捧平平无奇的黄土,反倒是在死后不断膨胀,竟然将这棺椁榫卯交接之处不断撑起,几欲破棺而出。

月光如水倾泻满地。

阵阵涟漪从天幕之中,不断牵引到棺盖之上。

淙淙黑血顺着缝隙不断流出,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慵懒神秘的女子似是不喜欢这股气味,一双柳眉颦蹙,平坦光泽的眉心当中,凸起一团郁结。

突然,棺椁当中传出一连串指甲不断抠挠棺盖,而发出令人心慌不已的声音。

“有完没完!”女子用完所有耐心,神情清冷低声呵斥一句。

抠挠棺盖的声音,戛然而止。

旷野当中又恢复先前的寂寥与安静。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就在此时,一声沉闷的声音骤然响起。

于是安静的夜幕被撕扯开一道口子。

原本已经钉入棺盖当中,足足有五寸之长的棺钉被一分一分拔起。

金属与柏木不断发生摩擦,发出一连串让人牙酸不已的聒噪。

女子从青石之上坐起身体,两颗杏眼圆瞪,瞳孔陡然变作并那不常见的竖瞳。

淡淡的暗金色鳞片顺着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后,又在瞬间消失不见。

女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叫,你,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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