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知一愣,是那户农家当年的小孩?五十多年过去都成爷爷了。
梵生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老伯不要声张,梵生却也没有停留,仿若只是和一个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
顾遥知小跑着跟上梵生的脚步,听见老伯在对孙儿说:“快,快跪下,给恩公磕头。”
老伯的随从见此情形,一个二个都愣了,老爷这是为何?
长街人来人往中,老伯和孙儿一起向梵生渐走渐远的背影磕头,事隔多年,恩公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给人清清冷冷的感觉,而又帮他们一家人改变了穷困的处境。
行人交错,渐渐遮盖梵生远去的背影,老伯又一直跪着,磕头磕了一个又一个,随从缓过神来,几次去扶老爷都被老爷拂了开。
顾遥知一肚子问题想问。
“君上,怎么不跟爷孙俩说上几句话再走。”
“仙凡有别,多说无益。”
“君上和他们一家人不是有缘吗?”
“不错,所以在这里都能碰上。”
“说几句话不妨事吧,聊聊他们一家人现在过得怎样。”
“这还用聊?都带着随从了,自然过得不错,但他们毕竟是凡人,过多沾染到仙气会引来祸事,妖魔的鼻子很灵,被仙气引来会把他们一家人全吃掉。”
“那我岂不很危险?”
“你觉得呢?”
顾遥知左右看看往来行人:“说不定就有妖魔混在里面。”
梵生扫她一眼:“跟九霄琉璃走在一起都有危险的话,顾遥知,你要跟谁在一起才觉万分安全?你师傅吗?”
醋坛子这样也能打翻?
怪她啰,问了个蠢问题。
夜市当真热闹,小摊贩叫卖着地道小吃,卖花灯的老婆婆细数着最新的花灯样式,戏台子上水袖长舞,曲声嘹亮高亢,青楼里灯火通明,亦如白昼。
“要不要喝会花酒去?”顾遥知故意问,遭来梵生白眼,复又颇有兴致。
梵生说:“你若请本君喝两杯,本君乐意赏你个面子。”
“没问题,这点小钱我是不缺的。”
“照你这样说,本君也不缺这两杯酒。”
“爱喝不喝,不喝拉倒,我自己去喝个痛快。”
“你带酒了吗?”
“废话。”
她有如意,想喝什么样的酒就在交易行买,走到青楼门口,他又拉拽住她说:“还是别去,你师傅都改邪归正了,你还步其后尘?”
“时辰尚早,玩玩再回客栈,与步谁的后尘无关。”
“那行,本君陪你。” 梵生拂袍一响,大步走进青楼,一群千娇百媚的姑娘们就迎了出来,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官人,簇拥着梵生往里进,梵生回头指着她对姑娘们说:“这是我家娘子,今
晚的酒钱她给。”
顾遥知外焦里嫩,如意哈哈大笑起来,九霄琉璃是故意的,所以人家之前才是颇有兴致的模样。
“你们家嬷嬷呢?”顾遥知问姑娘们说,她也是故意的,先找张空桌子坐。 老鸨浓装艳抹也掩不住脸上的尴尬,带着娘子逛青楼,这对小夫妻真逗,见顾遥知拿出几锭金疙瘩出来,又一脸笑得比花还灿烂:“好说好说,小娘子想给夫君挑些什
么样的姑娘。” 顾遥知挨个数了数围着梵生的十几位姑娘,说:“就她们,今晚啥也不做,就陪我家相公喝酒,一会我相公喝多了,再陪我相公去厢房休息,姑娘们若是把我相公伺候
舒坦了,每人再赏一定金疙瘩。”
【宿主,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青楼的姑娘若能把梵生睡了,天下奇闻,理应打赏。 梵生的脸色看着阴沉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嘴角一笑,像她那般拿出金疙瘩搁在桌上,对老鸨子说:“我家娘子独坐也是无趣,劳烦找些俊俏的小生来,要多少钱本
公子都给,只要把我家娘子陪高兴了,夜里也一样把我家娘子伺候舒坦,明早自有银双倍奉上。”
顾遥知在心里吐出二两老血,强颜欢笑说:“相公,你真是体贴呀。”
梵生春风得意:“过奖过奖,娘子体贴为夫,为夫又怎能不为娘子着想,回头岳父岳母大人知道了,会怪为夫薄待娘子。”
老鸨子和姑娘们傻愣在原地,刚才这对小夫妻都说了些什么?
如此夫妻,世间绝对仅此一双。
“相公慢慢享乐,为妻的失陪了,”顾遥知说,说完就朝青楼外走,梵生就有些看不明白,刚刚不是还要跟他奉陪到底吗?他才说了几句,她就认输弃战。
这可不像那个在验生炉里呆了七天七夜的小妮子。
“公子,酒来了,这就给公子满上,公子,我们喝一杯。”
一姑娘一边说一边往梵生怀里偎,突地就偎了个空,摔在人去楼空的椅子上。
“这……这……”
“公子呢?”
“怎么不见了?”
“难道是鬼?”
不知道是哪个姑娘说的,再看看空空的椅子,吓得老鸨子失声尖叫:“鬼啊——快去请法师来!”
梵生追出青楼,长街看不见顾遥知的人影,青楼又在十字路口,不晓得顾遥知往哪个方向去了。
是他刚才无意间说错了什么?她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先走。
梵生遁隐身形在夜色之下,凝聚神思感知冉影的方向,冉影由他尾羽所炼,无论离他有多远,他都能感知到。
嗯?
小妮子这么快就不在府城里,御风走的吗?
这个方向是?栖渺。
以她现在的功力御风回栖渺,够呛,梵生这便御风去追,很快就追上了,夜风中拦到她前面:“想回栖渺本君送你,太远了又夜色深浓,出了事怎么办?”
“出事就当提前去见父母,”顾遥知侧开小脸说,他身上散发的红色光晕,离近了就能依稀照出她脸上的泪痕。
他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问题出在哪,她的父母已经过世,她是孤儿,他无意间的那句岳父岳母刺痛了她的心。
“抱歉。”
他不应该那样说。
“我不是在怪君上,而是在怪我自己,为人子女,却没有长伴父母膝盖下,我就想回栖渺给父母设一处衣冠冢,走得有些急,留下了君上一人。”
“本君不怕被你留下,你走得再快本君都能追上你,”梵生说,抬手轻抚她泪痕斑驳的小脸,她在哭,她躲闪之前他就已经看见了。 “顾遥知,本君对于情感的理解不是那么细腻,活了几十万年,生离死别见多了就再难细腻起来,也可以说本君早已勘破,没有什么能永恒到没有终点,即便你我也会
有最终的别离,所以,不要随便丢下本君一人,本君能追得上你,你呢?又能追上本君吗?纵使神仙岁月是漫长,本君也不希望这样子追来追去浪费时间。”
“下次,”顾遥知哽咽着说:“下次一定叫君上一起。”
“什么下次不下次,记住了,仅此一次。”
“嗯。”
靠进他怀里,听着他心跳的声音让眼泪早点停止下来,他说:“刚才你走了之后,有个姑娘想像你这样靠近本君,你猜怎么着?”
“被君上推开了。”
“推?”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本君搂着那姑娘安慰一番,约好明天一定去照拂生意。”
【宿主,不要信九霄琉璃,这根本不可能。】
一直没说话的如意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又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顾遥知大写的尴尬,慌忙从梵生怀里挪开。
这一挪,梵生误以为她当真了,心里一急就拽住她小手,把她敛进怀里禁锢:“本君没有理会那姑娘,本君可以发誓。”
顾遥知窘红了小脸,又舍不得从梵生怀里挪开,就无声对如意说:“宝贝,不准当电灯泡,挂机去。”
【嘻嘻,宿主不好意思了。】
“晓得我不好意思你还磨蹭,快点挂机。”
【是了啦,如意这就挂机。】
【系统提示:系统代表已挂机。】
这还差不多。
顾遥知偎在那浩瀚如洋而又温暖如阳的胸口,心窝子像是浸在蜂蜜里,甜得不要不要的。
“本君以后再也不乱说话惹你难过。”
“嗯。”
但她真的没有在怪他,是她自己不好,跳桥的那一瞬间万念俱灰,而当父母离世后,内心又是自责与遗憾。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又还是会选择从桥上跳下去,然后来到这个世界,然后爱上他。 回到栖渺已是下半夜,连灼来了一趟,叫梵生去他竹楼睡,不准留在小徒弟的房间,梵生不悦地拂袍一响,去就去,把他当成什么了?他是那种随便又轻浮的人吗?
?
肯定不是!
第二天顾遥知起了个大早,选中栖渺一处阳光充沛的山头,想为父母设衣冠冢,又没有父母的遗物可埋。
叫醒挂机的如意,她说:“能不能帮我把父母的东西弄一点过来?”
【衣冠冢埋什么东西是次要的,宿主有这份心,埋在衣冠冢里的就是珍贵的回忆。】
【这便足够了。】
如意这话在理。 梵生拿来酒洒在衣冠冢前,是祭奠也是感谢,有了这对不认识的陌生夫妇,才会有顾遥知,还请二老放心,不管将来如何,他都会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