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不过林娇娇此人可以自己蔫吧,但是最看不得人蔫下来。回去之后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叶应山怎么了,于是吩咐了画屏去打听,一个人带着一壶老酒又巴巴凑到叶应山门口转悠去了。
“叶公子,别闷在里面,我带了酒,要不喝一点?”林娇娇边敲门边道:“正好我吩咐御膳房做些小食。”
里面不应。
林娇娇锲而不舍:“这可是上好的碎玉春,现在皇兄那里都喝不到的。”
“你若有心事说给我听听嘛,说出来就好了,我可是皇兄认证的左耳进右耳出……”
约莫是她太过啰嗦,或者是那啄木鸟敲门法太过吵人,叶应山终于舍得开了门,张口就是:“殿下可否让草民一个人安静一下?”
林娇娇提着酒,道:“病人最忌心情烦闷,我是来疏导你的。哼,不识抬举。”
叶应山看她手里的红泥坛,不冷不热的道:“病人也忌酒。”
林娇娇被呛,却没生气,歪头看了一会叶应山,半是赌气半是认真道:“非要我挑明了说我见不得你不开心啊?”
叶应山被这直白的话砸的一愣,便被林娇娇找到空隙拉到了庭院枫树下的石桌前。
“碎玉春是有点烈,所以不能多喝。”林娇娇边说边给人倒了小半杯。
这酒刚一入杯就荡出醇厚的香,可见确实是好酒。
叶应山抬手仰头就是半杯见底。
林娇娇要放回酒壶的手一顿,倒是难得的好心情,他喝她就再斟满。午后日光倾落,一切都变得透明起来,连那闹人的蝉叫也变得遥远起来。
像是画中的夏日午后。
半壶酒下去,叶应山也不见脸红,林娇娇以为自己拿错酒了,便低头尝了一口手中的酒。
恩,就是这味,辣的上头。
她顺手把酒杯扔在桌子上,吃了块凉糕咽味儿,才发现叶应山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
林娇娇便来了兴致,撑头问:“叶公子,酒你也喝了,现在还愁什么呢?”
“思然——”
嗯???
林娇娇立刻从微醺的状态切换出来,挑眉道:“温思然?”
话音未落,林娇娇就看到堂堂七尺男儿,打的半死时也没落泪的男儿,如今却因一个名字哽咽。
瓜太多,一时间林娇娇觉得手里的凉糕都不香了。她手指捻着蜀绣的浅色帕子,把指上糕点残渣擦干净,心里有些不太是滋味。
后宫女人多,但皇帝只有一个。妃子偷吃什么的,虽说罚得重,但是也屡见不鲜。
如果闹到最后温思然的孩子不是林呈的,那可就太刺激了。
可是叶应山只是呜咽,什么也不肯说。意识到自己馋的男神心里有别人的林娇娇心里烦,烦得慌,再加上以上种种,她属实坐不住了。
正这时,画屏回来了,看到叶应山一副醉态,便对林娇娇耳语道:“奴听说叶公子今日只是回了趟锦衣卫。”
林娇娇胡乱点头应下,又转头看叶应山这幅样子,思忖半晌,才皱眉道:“再去查查这个叶应山,家里是做什么的,在锦衣卫又是个什么角色。”
画屏刚要退下,林娇娇忽然想起来什么,道:“罢了,别去了。先找根绳子给我,要粗一点的。”
画屏把找来的麻绳递给林娇娇,支支吾吾道:“殿下,你这……”
玩的有点太开了。
林娇娇上手就把叶应山绑了:“去找盆冷水,然后出去守着,没本宫的命令谁进来本宫要谁的命。”
画屏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支楞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林娇娇捆的瓷实,然后一盆冷水把人泼醒,大马金刀的单脚踩上椅子:“本宫问你,你和温思然是什么关系。”
叶应山猛然被一盆冷水兜头罩下来,火气直冲天灵盖。忍了半晌,终于磨牙切齿道:“林娇娇,你有病吧?”
林娇娇不管自己的脸皮了,又重复了一遍才道:“叶应山,公是公私是私,你在本宫这里闹腾本宫都由着你,但是你若闹腾到皇兄那里可不一样,在他那出事了谁也兜不住你。”
这话说的微妙,林娇娇又把人给支走了。叶应山转念就明白了这人的心思。
她觉得自己和温思然有染,但是没有证据,要听他一个真话。
而且四下无人,摆明了就算他说是她也要保人的样子。因为若是真的想找事,林娇娇主要怀疑,大可直接和林呈说。
那时候他面对的就不会是现在她这幅佯装出的凶神恶煞的模样了。
想通了的叶应山看着林娇娇,忽然发现这位跋扈的长公主长得其实不输那些名动京城的美人,应是随了她那早逝的母后,脸部线条柔软,是柔婉到让人能想起来江南烟雨的美。
即便她现在刻意板着脸,也不过添两分难言的清冷。
也不怎么吓人。
叶应山还有功夫走了个神,看到林娇娇脸色都黑了,才道:“草民……”
“叶应山,你要是敢说谎,我就把你丢到荷花池里。”林娇娇面无表情的威胁。
叶应山一顿,道:“殿下知道温迟吧。”
温迟,温家小辈里的顶梁柱。原着里一笔带过的角色之一,林娇娇记得他是因为爱好对了口。
箭术了得,连当朝风头正盛的柳望秋都比不上。
“关他什么事?”林娇娇皱眉道:“别跟我说你是温迟,敷衍我也要敷衍的像话些。”
叶应山沉默一会才道:“我叫温叶,字应山。温思然,是我长姐。”
温叶,那个温迟掌家后就被逐出温家的温小公子。因为是被平辈逐出家门,京城风言风语了许久,原着也有两段带过的描写。
林娇娇眉头皱的更深了,半晌才松,叹口气道:“那你没事提温迟做什么,吓我一跳。”
说着,她就绕到叶应山后面去解绳子。
温叶一生碌碌,当公子时不出挑,满京城都不记得温家还有那么一个庶出,唯一一个出挑是让嫡长子逐出家门。
可笑至极。
叶应山说完是没敢看林娇娇的。
他大概摸出来林娇娇眼中的自己何模样,他也卑劣的有意维持,毕竟这份好感,必要时真的可以救命于水火。
如今他这么说,无疑是打破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所以他不敢去看林娇娇的反应。
说是害怕也好,说是懦弱也好,自和温思然分开之后,他就许久没有接触过如此简单到透明的感情了。
正当他忐忑时,只听林娇娇那两句话轻轻巧巧落下来,像是蝴蝶一个振翅,却稳稳的停在了人心尖之上。
叶应山抬头,却因为她绕到了自己的背后,而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否和那些人一样带有意味不明的嘲弄和嬉讽,只好侧着头,小心翼翼地求证又带着不相信的自嘲道:“怕殿下不闻温叶一粗鄙莽夫。”
而林娇娇正和自己系的绳结死磕。
自己打结自己又解不开,恼的她一脑门汗,最后怒气冲冲的拿来了剪刀才剪开:“温迟除了箭术好也就不过是个二货,本宫记得他是因为他傻的清醒脱俗。”
“叶应山,你不一样,本宫已经识得你了。”林娇娇把被残忍解体的绳子扔了,然后对着他笑道:“或者本宫要改口叫你温公子了?”
叶应山看着那被扔在地上的绳子,没说话。
被逐出家门之后,那么久以来那些人对他的嘲讽似乎已经刻入骨髓,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名字应当和温迟一起当成笑料出现。
但是这人脸上没有什么让人不快的表情,轻巧的把那些人的嘲讽团成团丢弃,然后目光灼灼,像是看清了他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怯弱,笑着说什么我只识得你。
叶应山想着,摇头回答林娇娇的提问。
心里却想,也许她真的值得。
林娇娇看着他手腕都勒出了红痕,道:“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我道歉,算我欠你一个赔礼,这礼送什么你来提,永久有效。叶公子,可莫生我气啊。”
叶应山只是摇头。
怎么木讷讷的。
林娇娇以为他酒还没醒,又招呼画屏端一些醒酒汤进来。
不过看叶应山魂不附体的模样,林娇娇忽然想到自己变相的瓜分他长姐之死的利益。
林娇娇立刻告辞,决定最近先不去逆向刷好感了。正当她回去愁叶应山的好感度何时能刷出来个一二三时候,就听外殿有人说话,凝翠过来说什么——
柳间春来送了一些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