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烬国。
星光黯淡,半轮月隐在云层后,无精打彩地看着天烬皇城。灯火正一盏一盏地熄灭,高高的城墙下,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雨后的天气有些湿冷,君博奕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长发散乱,神情狠戾地看着太后宫。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风钻进脖子里,像阴冷的蛇贴着他的皮肤往下游走。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微微偏过脸,只见权和弓着腰,从树荫里走出来羿。
“皇上,皇后还是不肯吃饭。”
“她想饿死,随她去。”君博奕冷冷地说围。
“但是……”权和眼中涌起一丝担忧之色,低声说:“皇后还是真心爱着皇上的,不然她也不会留书给皇上……”
“呵,爱?”君博奕转过头来,盯着权和说:“朕如今节节败退,焱殇步步紧逼,焦头烂额之际。秦妖妇居然和花老贼联手,要害死朕。她若真的有心与朕在一起,为何要走?”
权和微叹,小声说:“皇上,真心人难寻,皇上请三思。”
“朕不需要她这真心人。”君博奕冷笑,大步走向太后宫。
“皇上去做什么?”权和赶紧跟上来,轻声劝道:“皇上还是再缓缓吧,花丞相的儿子毕竟还握着兵权。”
“朕还真不怕。”
君博奕恨恨地咬牙,大步迈上了太后宫雕着凤栖梧桐的白玉台阶。
院中飘浮着一阵淡淡的香,但这不是香雾,而是能让闯入者立刻失去抵抗力的迷雾。就连鸟儿飞过太后宫的上空,也会跌落下来,被拔光了羽毛,检查是否敌人所用。
君博奕从怀中拿出帕子,掩着口鼻,一面吸
着解药,一面大步往前走。
宫奴们见是他到来,赶紧跪下迎驾。君博奕一身杀气地从宫奴之间穿过,前面的宫门已被宫奴推开,往里面看,全是负剑而立的侍卫。
花皇后逃离的那天,他安
插在花家的探子就给他报了信,让他及时地拦下了花皇后,将花家女眷和孩子全都幽禁在府中,喂进了毒药。花丞相只得每日按时上朝,作出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太后也被他关在太后宫中,不得出门半步。但花皇后自那天起,便开始不言不语,以沉默对抗他。这两日开始绝
食,两天来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想迫他同意放她和家人离开。
笑话,一个背
叛他的人,他不千刀万剐已算仁慈,怎么可能放她离开。
他每晚都会来这里看看,每看一回,心里的恨和愤怒就会浓上几分。这老妖妇最爱和他作对,都到这时候了,还要兴风作浪!
“皇上驾到。”
宫奴们接连跪下,惶恐地向他磕头请安。君博奕最近火气大,宫奴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小命玩完。
大殿的窗户都用木条钉紧,殿中冷冰冰的,桌椅床榻皆已撤去,连烛台都没有。
秦兰蓬头垢面地蜷缩在地上,听到脚步声,只冷冷地掀了掀眼皮子,继续闭上了。
“太后,皇上来了。”权和拧拧眉,提醒了她一句。
“来就来,还想哀家跪着迎接你不成?”秦兰不屑地冷笑。
都到这时候了,她还能有这底气,这让君博奕更加恼怒。
“太后,您这样犟着,对您、对王爷,那可都不好啊。”权和又提醒她。
秦兰的神情变了变,慢吞吞地坐起来,掸了掸袖子,抬眸看向君博奕。
“你不能对哀家怎么样,也不能对耀然怎么样。不然我就把先帝密诏公之与众,你这帝位可就不保了。”
君博奕的脸庞扭曲,抬起一脚,重重地踢向了秦兰的心窝。
“贱
妇,你真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吗?好,朕不让你死,朕让你生不如死。”
秦兰扑倒在地上,一口血从嘴里怄出来,疼得直颤抖,半晌才缓过气来。她抬了抬下巴,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掉嘴上的血,猖狂地大笑道:
“你是什么人,哀家最清楚不过了,你父皇也最清楚不过了。你这人贪财,好
色。你父皇后来为什么不再宠
幸那几个年轻的美人,因为被你给染
指了!他碍于颜面,也碍于你母后临终所托,没和你计较。”
“闭嘴,你这可恶的妖妇。”被指到痛处的君博奕越来越愤怒,抬脚就踢秦兰的脸。
秦兰这回勉强躲了过去,继续大声说:
“他虽把帝位留给你,但他还留了一招。若你敢对耀然下手,哀家就能把密诏拿出来,号召群臣废了你。如今我把密诏放在一个你永远想不到的人手中,只要你敢动手害我和耀然,他就立刻会把密诏拿出来。皇帝,你敢不敢和哀家赌啊?”
君博奕又飞起一脚,把她踹翻在地,一脚踩在她的脸上,恶狠狠地说:
“朕就与你赌了,今日非要活剐了你。”
“你不敢!”秦兰挣扎着,费力地从
嘴里挤出了一句。
“拿刀。”君博奕大吼道,手伸向了权和。
“皇上……”权和怕他一怒之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上前来劝他。
“朕说了,不杀这妖妇,朕让她生不如死!拿刀!”君博奕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权和。
他登基以来,一直不杀秦兰,就是因为此事。他早就知道君鸿镇留了道密旨,只要他敢伤害君耀然,先帝就让四大重臣联合满朝文武,废掉他。
君鸿镇偏爱君耀然,满朝文武皆知此事。好在君耀然无心帝位,只喜欢四处玩乐,所以君博奕这些年来并没把他当对手。只要君耀然一直玩下去,不威胁到他,他是不会违抗君鸿镇的旨意的。
但秦兰拿着这个来威胁他,他再也无法忍受!
“君博奕,你想怎么样?我若伤到一根汗毛,耀然不会放过你。”
秦兰大惊失色,连连往大殿角落里爬。这些天她被关在这里,虽然极尽言词上的轻
侮,但君博奕一直没有对她动过刑。
“朕可以说是焱殇杀了你,也可以说是你偷
情,被情
夫所杀。”君博奕冷笑,抓着刀,步步紧逼。
秦兰的眼睛大瞪着,拼命尖叫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
“把密诏交出来,我让你儿子活着。如若不然,我让你和他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君博奕把她逼到了角落里,阴冷地盯着她。
“我傻了才会把密诏交给你!君博奕,你等着被人从帝位上轰下来吧。”秦兰还在嘴硬,尝试着从他腿边爬开。
“摁住她,朕要一颗一颗地挖掉她的牙,朕要看看这张嘴还能不能骂人”君博奕的牙咬得咯咯地响。
“皇上……”权和心一颤,赶紧说:“不如再让太后好好想想,其中利害关系,太后会想通的。皇上,王爷还在帮皇上办差呢。”
“他自会忠心于我。”君博奕怪笑几声,眼中凶光毕露,“把这妖妇的嘴撬开,先让这妖妇尝尝牙齿一颗一颗被挖掉的滋味。”
“你敢……”
秦兰吓得猛地打颤,声音都尖得变得形。
“朕有何不敢?”
君博奕举起刀,恶狠狠地往她的嘴中刺去。
秦兰的眼睛猛地瞪大,就像一条被拖出水的鱼,用力地弹着,挣扎着,但她根不可能挣得开几个大男人的钳制,剧痛和鲜血主宰了她的一切神智,她发出了一声又一声令人心惊肉跳地咆哮声……
“想毒杀朕……想夺朕的江山……想把天烬国拱手让给焱殇,妖妇,你死到临头了。”
君博奕格外兴奋,居然大笑了起来。这血仿佛是令他振奋的药,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
“皇上,她昏过去了。”
权和一直扭着头,直到秦兰不动了,才拧着眉,小声叫君博奕看。
“该死的恶妇,便宜你了。”
君博奕脸上的怒意渐散,用力把刀往地上一丢,咣当……一声冷锐的响声,惊得殿内外的奴才们魂儿都跟着发抖。
“皇上,若王爷回来……”权和苦着脸,跟在他的身后。
“朕怕那废物不成?”君博奕才消散的怒气又集聚起来,愤然瞪向权和。
权和摇头,诚恳地说:“皇上,这世上骨血之情乃是最珍贵的东西,王爷和太后绝非一类人。都说皇家之人多薄
情,皇上既然拥有王爷这样的好兄弟,要好好珍惜才对。
君博奕勃然大怒,指着权和怒吼,“你这狗
奴
才,你居然敢教训朕。”
权和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再不敢多言。
“权和,记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君博奕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拂袖而去。
权和深吸了口气,扶着膝盖爬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跟上了君博奕的脚步。家事国事,事事紧张。亲情敌
情,情情难熬,君博奕已陷入焦愤的情绪里不可自拔,他方才这番话确实不合时宜。但正是因为情况特殊,才需有人点醒君博奕,不要让他步步错,不然以后悔之晚矣。
可惜,这世间只怕没有能劝动君博奕的人,他自负,狂傲,却偏偏差了点能力。这样的人,总是容易把自己推进死路,没办法回头。
“皇上既救我一命,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踏上这条不归路?”
权和焦虑地仰头看天空,帝王星越来越黯淡,几乎快失去了光彩。而帝王星旁边的那颗小星星却越来越亮……
他的心咯噔一沉,难道真是要江山易主了吗?
——————————————分界线——————————————
青鸢有惊无险地渡过一劫,除了感觉疲惫和骨头疼之外,倒没什么别的症状。
“真是古怪,王后的体质真是令人称奇……怎么会安然无恙呢?
”泠涧在一边看着她,满脸不解。
“怎么,你指望我出事?”青鸢没好气地问他。
泠涧摇头,严肃地说:“诛情这种东西,是世上最凶险的chun药,必要男子之精华才会缓解一二。但王说昨日并有过合
欢之事……”
青鸢听到此处,猛地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焱殇……他……他和泠涧说这些干什么?羞死人了!
“医者,必要知道实情。”见她满面通红,泠涧拧拧眉,认真地说:“王后请不要往歪处想,王后先有眼疾,后有心疾,都莫名其妙的痊愈了。这回更是好得莫名其妙,我开的药方只能克制你的发作,并不能让你立马好起来,所以我实在想不出这是何原因……”
“上天怜我,不想我这么倒霉。”青鸢再厚的脸皮,也没办法和泠涧这妖孽一起讨论诛情的事,她连连挥手,轰他出去,“你赶紧再给我开药方去,我得歇会儿了。”
“王后仔细想想,昨晚在寺中,可还有人给你用过别的药,比如浮灯……”
泠涧不甘心,他自认医术超群,但先有风芹,后有青鸢,一次又一次的粉碎他的骄傲,弄得他都不甘心离开。
“没有啊,浮灯……他……”
青鸢又想到了那首歌,但这么可能呢?浮灯不可能会唱……总不会告诉她,浮灯是穿过来的一缕魂吧?那她可算找到伴了!但这么狗
血的事哪有这么大机率发生,可能是她被诛情折磨得厉害了,出现了幻觉。
“你再仔细想想。”
泠涧长眉微拧,他是越想越想不通。从体质上来看,青鸢和普通的人没什么区别,但她这些毛病又莫名其妙的痊愈了,这怎么解释?
青鸢抿抿唇,猛地想到了浮灯推到她眉心的手指,他的指尖带着恬静的香,说不出是什么植物,但每回推她的眉心后,她确实会感觉到心情舒畅许多。
“手指?”泠涧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可没听说过有人靠推眉头来治病的,“难道是妖
术?倒有野书上说,妖孽靠吸
食人眉心里的元气来修炼。”
“若是妖,也是好看得不行的妖。”
青鸢挑了挑眉,谁有没有敌意,她能感觉得到!浮灯对她很温和,每回见到浮灯,她都会特别开心。
“我去见见浮灯。”
泠涧起身,向她抱拳行了个礼,转身出去。
青鸢偏了偏头,看向院外。穆飞飞正在门口徘徊,神情落暮。她知道穆飞飞不是来找她的,是来见焱殇的。
“看你还有什么妖蛾子。”她对穆飞飞的厌恶到达极致,冷冷地看着那个装模作样的女子,恨不能现在就揭了她的皮。
焱殇正在院中和冷青他们说猎户之事,侍婢通传了好几回,他一直没有点头。
穆飞飞又等了会儿,看来是等不及了,居然直接冲了进来。
“飞飞有何事?”焱殇扭头看她,淡淡地问。
“王,我来辞行。”她挺直腰,迎着焱殇的视线说。
“辞行?”焱殇收回视线,平静地说:“太后答应过你爹娘,要好好照顾你,辞行之事就不要提了。”
“不提?那就请王早日查出真相,我不愿意担着这恶名。”穆飞飞满脸认真,声音很大,分明是说给青鸢听。
“是非曲直,自会有公断。”焱殇神情还是淡漠,看不出喜怒。
穆飞飞咬唇,正想说些什么时,惜夫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王,惜夫人来看王后了。”侍婢进来通传。
焱殇扭头看了看,向惜夫人点点头。
惜夫人亲手端着一只托盘,垂着头,慢步走了进来。
“王,穆郡主。”她向焱殇福了福身,慢吞吞地往房间走。
“惜娟。”焱殇眉头拧拧,唤住了她。
惜夫人的身子震了震,缓缓转过了身。
“你又哭过了?怎么了?是不是病又犯了?”焱殇走过去,低头看她。不过一天,她看上去苍老得厉害,眼角的褶皱堆着,眼睛全无神彩。
“不是。”惜夫人摇头,眼睛低垂着,不愿意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