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也下了马。
任由护卫把马牵到一旁喂食,林深走到路旁,就着官道旁的斜坡,一撩后襟,毫无形象的坐了下来。
沈良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林深。
此刻见到林深的坐姿,心中愈发肯定,这郡马爷绝不是表面上一个秀才这么简单。
看他今天的表现,该婉转时婉转,该决断时坚决,知道自己的短处,还能摆正位置,愿意收买人心,也能给人画饼,更是在大家都惴惴不安无所适从之时镇定自若。
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河决于顶而目不惊。
再结合这几天的印象,这分明就是一大将当面。
就是不知道他如何避过了王府的调查。
只是他不知道,林深绝不像他看到的那样平静。
鱼饵撒了一下午,却没有见到鱼儿上钩,难道这股金人的哨探已经改变方向,从别的路回去了?
可从张老实他们追踪的情况来看,虽然金人在行进时并不是笔直的向前,但总的方向还是没变的。
那就是这些金人还在向前走。
可他们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头呢?
“沈良,我们今天走了多远了,离怀庆府还有多少里?”
“郡马,咱们今天出城的晚,再加上为了钓鱼,一直是悠着劲跑,现在离开汲水大概有八十里左右,刚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也就是说,明后天若是还无异常,差不多过了后天中午,我们就能到怀庆府了。”
“没错。”
“金人比我们早行了两个时辰,再加上中间我们耽搁的那一个时辰,算下来总共比我们多走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金人马快,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到了怀庆城下了?”
林深看着沈良,心中没有头绪,这一刻他心中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我觉得不会。”
“郡马,金人虽然马快,但他们走的不是官道,实际的速度应该与我们差不了多少···””
“另外,他们的目的也不是赶路。若要偷袭汲水城,金人便要探知周围有无我大军驻扎、调动,免得将来被我们围歼在城下。从这股金人哨探一路上的行迹来看,走走停停,兜兜转转,确是在做着斥候应该做的事情,故而说不定比我们的速度还要再慢上一些。”
“最主要的是,卫州府离战场已经近五百里,怀庆府比卫州府更靠西边,又远了两百多里,估计那边的府衙还没有下令坚壁清野。若是这样的话,这股鞑子哨探估计不会轻易踏入怀庆府的地界,否则一旦遇到百姓,他们的行迹便暴露了。”
“照此来说的话···”
林深和沈良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掩饰不住的光芒。
“他们离我们不远了。”
“金人就在前面。”
两个人的话虽不同,但表达的意思却都差不多。
“老沈,让兄弟们收拾收拾,抓紧时间赶路。”
“不,不能再钓鱼了······。把马二他们叫回来,跟着大队人马一起慢慢走,我们去老张叔那边。”
林深看了看天色,更改了下午的队列方式,收回了鱼饵。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不光是他们,金人也要找地方过夜了。
对于斥候来说,虽然不怕夜战,但在夜间探查可就麻烦多了,再加上对此地环境不熟,战马失蹄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金人一定也会像昨晚那样,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落脚,最好是无人的村子。
正说着,前去联络张老实那组的护卫打马回转,给林深带来的新的消息。
“郡马,那边刚刚发现了几堆新鲜的马粪。看样子,金人在那边小憩了一下。张老实说,从马粪看,金人过去不超过一个时辰。”
“好!”
张老实的发现和林深他们的估计对上了号,林深心里也有压抑不住的激动。
安排大队人马保护好几辆马车,让他们在后面慢慢的向前,林深和沈良带人向张老实那边驶去。
“公子···”
“在哪儿发现的?”
“就在后面二里左右。马粪像是刚拉出来不久,粪心儿还是湿的,没有冻上。”
到了张老实那边,几个人正有些焦急,看见林深带人过来,马上迎了上来。
天眼看就要黑了,可还没找到金人确切的位置。虽说从马粪上看已经离得不远,但今天天上有薄云,若是一会儿太阳完全落下而又看不到月亮,四下里马上就会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到时候再想找到金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所有人下马。”
一个时辰的距离确实不近,但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前行的方向,又知道了大概的距离,而且还知道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找地方落脚,那找到他们,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拿出一套换洗的衣服,林深用匕首割成一个一个的长条,随后把身上宽袍大袖的衣服用布条紧紧的扎住,就连小腿,也紧紧的打上绑腿。
甚至连头脸也用布包了起来。
若是再有一个现代人在场,必定会以为是见到了一具活的木乃伊。
“一,二,三,···,五。你们五个人加上我,三人一组,每组两把机弩···”
不算张老实,现场一共七个人,林深点了五个跟随自己一起行动。
“老沈,你和张叔回大队,带着他们在官道上慢慢走,若是到天黑我们这边还没有消息,便就地找地方扎营。”
“郡马,小人不敢尊令。小人也看出来了,郡马爷有些我不知道的本领。但王爷下了死令,让小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你。若让王爷知道郡马去这么危险的地方,而小人竟敢不在身边,小人···”
“好了好了,那你找个人替你回去带着大队。”
知道沈良的一片苦心,林深也没有再去争辩,时间很有限,哪有空儿再浪费在这上面。
不过心里面还是叹了口气,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些人还不够资格啊。
沈良让一人带着张老实回大队,连他们的马也带了回去。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学着林深的样子,拿汗巾蒙住了头脸,只留一双眼睛。
“压低身子,脚不要踩实,你们俩跟着我,注意观察两侧,你们三个跟在后面,跟我们间隔十五步。”
“准备,走!”
一声令下,林深像一只豹子一样,一下就窜了出去。
沈良跟着只跑了一会儿,就体会到了早上三个兄弟的心情。
感觉只是一盏茶的时间,郡马爷便带着他们跑过了五六里的路。虽赶不上烈马,却也已经比下午他们放鱼饵钓鱼时的速度快了许多。
作为王府的护卫,打熬身体是他们每天都会经历的事情,甚至可以说,王府的校场就是给他们修的。
各种分量的石锁、石担子,各种箭垛人靶,更不要说兵器架上的十八般兵器,甚至窜屋上房也都不在话下。
可偏偏像郡马爷这样的,他们却从没有练过。
若是让沈良来形容,这一盏茶的林深,就像是一只狸猫,又像是一只兔子。
说他像一只狸猫,是因为林深在跑起来的时候,便一直保持着低头、哈腰,似乎脚不沾地。
说他又像一只兔子,是因为他每跑过一段,便会停到一片枯草后向前张望两眼,然后又再次低着头窜出。极动和极静之间似乎都没有过度。
因为蒙着面巾,再加上天色发暗,沈良看不清楚身边那个兄弟的脸色,但面巾之下粗重的呼吸声,却也明白无误的传达出他只是在强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