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月二十八日,沈诀有些神情不自然地走在柏湖大堤上,多年运转的柏湖大堤已经变成了柏湖郡人的游玩之所,他现在要做的却是毁了这座大堤,若是消息传出去,势必要引起天下哗然!
两岸的条树抽出清脆的绿芽,即便是秋日肃杀时候,依旧是生机勃勃的模样,沈诀看了两日的鄞南美景,心中暗暗称赞,这个时节也只有在这柏湖边上能看到这等奇景。
离周严既定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看着此地和乐的百姓,沈诀确实有几分不忍心,但想想位高权重者谁又真正在乎这些人呢?
“要怪就怪你们生错了时候!”沈诀闷闷不乐地饮下一杯酒水,如诗兴大发的文人般瘫坐在堤坝上,此处就是周严所指的弱点处了,若是他运起全身法力,对着下方全力一击,这堤坝积蓄的水量就会蜂拥而出,直直冲向鄞水之中。
鄞水的水量本就浩渺庞大,这般千钧的湖水涌入势必能引起朝北面的浪潮,到时候鲁丰城下的那些鄞南军,还能活下来多少倒是个问题!
张觉良也是天下有数的智者,他不是没有想过柏湖的问题,但一想周严是儒门出身,当上中书令之后,也是主推所谓仁政,想来毁掉柏湖大坝、以水作兵这种事情,他决计是不会干的,但他却是漏算了周严性格的变化。
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周严刚刚入朝之时,只觉得在叶谦的支持下,建立仁政、压制豪门宗室、平抑佛道,便能让天地一清、众生和乐。
可无数的掣肘,让他的政令举步维艰,不得已只能先将修为提升上去,借着先人的遗蜕修行,却是沾染上了魔帝性格中的那种极端!
“天下人与我何干,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这是戾帝周成锋的思想,而周严也被这股精神力量弄得偏执了许多,此刻让沈诀干这等事也不会让人有太多意外了。
而北面的鲁丰城上,第五擎苍还在厮杀着,他一枪挥出,十几个精锐的南军将士被他推下城头,直直摔死。
这几日南军就跟疯了一般,他第五擎苍手中的兵马也不多了,现在满打满算,手中还能战斗的士卒,也就剩十二万了。
对面似乎又鸣金收兵了,他动了动嘴唇,向着旁边的张沧吩咐道:“动用化尸液,将城头的尸体清理清理吧!”
修士间的大战,死后却是连尸体都不会剩下,为了防止一些邪魔手段,北军还有南军都是用着“化尸液”清理着士卒的尸体。
只见一个个军牌被拽走,上面是战死士卒的名姓,到时候都会有抚恤下发,倒也算是给战死士卒的家人一些安慰了。
“大人,还要支撑多久啊!下面的弟兄跟我抱怨说,就算是铁人也撑不了多久了!”张沧向着第五擎苍说道,面色之上皆是为难的神色。
若是一般军队,这样的战损率早就崩溃了,可有兵道手段将士卒的血气激发起来,但这么多日的血战,即便是用上兵道手段,下面的士卒也开始有些麻木了!
“我也不知道,钱泓上次来,让我再撑十天!”第五擎苍迷茫地动了动嘴唇,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脸上尽是迷茫的苦涩。
“再撑十天,人都要疯了,现在已经四五天过去了,这南军的人都不需要休息的吗?”张沧有些愠怒地嘀咕着,他探头向着外面看去,望向南军的军阵越看心中那是越气。
第五擎苍用着粗布擦了擦自己的长枪,看着张沧叹息道:“人家有的是人,和咱们拼消耗,我昨个就用神目看到江上的运兵船了,好像是是从鄞南拉的新兵!”
鄞南人口本就稠密,自打李朝时期发展南方,逐渐被开垦成了鱼米之乡,其中衣料、粮食、灵草产出为天下之冠,加之鄞王这么多年的经营,可以说是一块人杰地灵的地方。
或许高阶的修士不如东北方向的佛道两家,但论天境修士的数量,几乎是整个天下最多的,其中武学武道繁盛,精血累积之后,成就天境初阶几乎没有什么障碍!
沈诀这两日也曾在柏湖郡城中闲逛过,光是他所见到的武馆便有上百家之多,其中气血充盈者更是不计其数。
鄞南粮食、灵兽的价格要比京师低两到三成不止,而对于凡境的武士,只要有充足的饭食,保证精血强健,那突破天境的可能性便极大。
但若是再想往上突破,就得有灵石或者灵气的支撑了,鄞南灵气充盈的地方倒是不多,故而高阶的修士倒是寥寥。
在大街上一眼望去,千人之中倒是有一两个天境初阶之人,但天境高阶的修士却是极少,圣境就更不用说了。
此地的圣境已经跟鄞王北上,而负责城内治安的不过是个天境高阶,沈诀有心潜藏之下,根本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踪迹和身份。
“当当当”几声锣响,只见一巡城兵卒往墙上贴了份告示,大声吆喝着:“招兵了,招兵了,凡境高阶、天境修为的百姓听好了,愿意跟随鄞王北上的,一旦能被遴选上,先发一颗灵石的安家费!”
“训练完毕,开拔北方者,凡境高阶再发两颗灵石的过江费,天境则是五颗灵石!”兵卒大声吆喝着,城内不少的武士心动了,很快他身边就围满了想要参军之人。
“不要乱,依次登记啊!”负责维持秩序的甲士大喊着,但似乎拦不住围观武者的热情。
只听人群中有人叫喊道:“鄞王已经打到鲁丰城下了,再打下镇沧城就能直逼天极城下,到时候鄞王爷当了皇帝,咱们一个个都是从龙的功臣啊!”
“对,对,入了天极城,金银无数、灵石遍地啊!抢他娘的!”人群中继续有人嚷嚷着,而围观武士的意愿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
在远处观望的沈诀,轻轻勾动嘴角,脸上满是轻蔑的笑容,那几个叫嚷最凶的明显就是鄞王的托,心下感叹,战场的残酷不是尔等可以想象的!
想到刚刚那人“抢他娘的”粗豪言语,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无名之火,想想自己在京师的大宅,其中往来伺候的仆人、娇娥,更兼有宅邸中的富贵精致,顿时对柏湖城中的人起了厌恶之心!
冷冷地将空了的酒壶扔进了柏湖中,他用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既然尔等要寻死,那也怪不得我了!”
这些新兵蛋子不会知道,鲁丰城下是怎么个绞杀景象,若是让这些人亲临看上那么几眼,恐怕也不会那么亢奋。
浓重的腥风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化尸液虽然能化掉士卒的尸体,但总有些尸液粘连在地上,除非有连日的大雨冲刷,否则这些粘液一时半会无法消散。
受创最大的鲁丰南城墙,已经裂开了好大一片,第五擎苍此刻唤了好几个土行的天境高阶修士,正在用灵力勉强修补着。
“大人,这修补恐怕也只能支撑一时啊!”负责辎重的牌将向着第五擎苍感叹着,只见第五擎苍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火气一下子便上来了。
他指了指辎重官的脑袋,狰狞地说道:“你那里还有什么能修补城墙的,赶紧给老子拿出来,不然老子把你调到城头当敢死队用!”
辎重官面色一苦,看着第五擎苍说道:“大人,原本有些木材,可前两日钱泓大人说要留到最后,实在不行就放把火将鲁丰烧成白地!”
“妈的,这个死胖子!”第五擎苍吐了口唾沫,大声咒骂着。
“算了,算了,木料就留着吧,对了,还有什么其他能修理城墙的物件吗?”第五擎苍有些急切地询问道。
只见那个辎重官为难地摇了摇头,向着第五擎苍回答道:“第五将军,第一批金刚液十天前就用完了,后面传送补来的,昨天也用完了。”
“还有土灵膏,刚刚城头就都用了,但这么大的口子,一时半会也修不好啊!”
“要不这么着吧,第五将军,我等会就带辎重的弟兄们帮战兵守下城头,您也别为难我了!”辎重官挠了挠头,半天才憋出这么个主意。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第五擎苍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原本辎重兵几乎不需要上到一线,可第五擎苍也是被减员逼得没办法,这才把主意打到辎重兵身上。
城外的军械轰隆作响,第五擎苍面色一变,大声冲着四周吼道:“对面动手了,别休息了,赶紧动起来!”
“辎重兵,随我守城,架盾牌!”辎重官看着城外的床弩正在填充箭矢,连忙冲着愣神的辎重兵喊道。
只见辎重兵们连忙高举着漆黑的兽纹大盾,城外的鼓声也被敲响,密集的鼓点声就像敲在人心尖上一般,不少的士卒吓得脸色发白,再不复刚刚的冷静。
“放!”城外的青甲牌将一挥长刀,密密麻麻的箭雨向着城内飞驰,碰撞在巨大的盾牌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后上来的辎重兵一接战,便觉得手上的盾牌有如千钧之重,原本他们还在小觑南军的战力,没想到真正到了阵前,这些南军还是能杀人的。
几轮箭雨的覆射下,终于有人是撑不住了,一个凡境的辎重兵虎口已破,双臂扛着上方的兽面盾牌已经吃力,又是箭雨砸下,整个人身子一歪倒在了城墙上。
空出的缺口下,箭雨纷射、血流漂橹,到处是受伤士卒的叫喊声,刚刚那个辎重官面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他的手下竟然连这么几下都挡不住,更不用提以后了。
这些惨烈的场景,沈诀自然不会知道,原本鲁丰城和城外的南军还有来有回,但在南军的疯狂进攻下,勉强只剩下了招架之力,故而当下的每一次戍守都需要人命去填。
“水色如新晴雾朦,一朝乍破泄如瀑!”沈诀自言自语地吟诵起来,整个人站在柏湖大堤上,浑身的气息也越来越狂暴。
丹田内所有的法力被他调动起来,手指之上的锐金之气不断汇聚,双目之中的神光有如寸芒,周围的游人还不知什么回事,皆是好奇地盯着这个悬空男子。
柏湖城内的治安官此刻也惊住了,他不敢置信地向柏湖大堤的方向看去,脑门上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流淌,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猜测。
那是他生平最为强悍的一招,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柄利剑,直挺挺地向着大堤刺去,而柏湖周边的游人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吼道:“快跑啊!大堤要塌了!”
金黄色的大剑,仿佛是从太阳的中心直刺下来,还未刺到堤坝之上,整个柏湖的湖水已经变得无比的狂暴,拥挤的行人形成了踩踏,落在后面的直接被湖水卷走。
安稳了千年的人们,终于见识到了大自然的獠牙,湖中的莲花、荷叶尽皆被风暴摧残,天道似乎也察觉到了人间的灾难,漫天的雷云汹涌而来,遮蔽了太阳的辉耀。
栩栩如生的金色气剑,是沈诀的绝招“灭法金绝剑”,这等招法用出对他的负荷也是极大,经脉隐隐作痛,脸上一片的狰狞。
缓缓向着更高的地方飞去,生怕被等会的冲击波及到,那剑锋似快似慢,像是刺破了空间和时间的屏障般。
极致的声响似乎就是无声吧!周围推搡的人群被白色的波纹一卷,直接就失去了身形,远处的柏湖郡治安官绝望地看着崩碎的流光,心中惊惧之下,忙运身法向着远处奔逃。
沈诀发誓,这或许是他第一次见到所谓天崩地裂的景象,原本颀长的岸堤开始崩碎,汹涌的湖水向着北面凶暴的冲去,悬如天河向着鄞水倒灌。
白色的波光飞溅而起,整个鄞水的浪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涨着,天上地下尽是这烟波浩渺的景致,崩碎开来的水流没有任何情感地摧毁着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