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地讲,何宽对秋枫下达的命令是个错误,只不过他和秋枫一时都没意识到而已。
蹿出六室的秋枫差点一头撞上了过道上的一名中年美妇,亏他一脚收得及时,却仍遭到这名浑身珠光宝气的妇人一顿训斥:“小瘪三,四处乱窜个甚呀,弄坏了阿拉一身衣服侬赔得起吗?”
一口高人一等的上海话险些让秋枫背过气去,本少爷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可确实是自己把人家吓到了呀,遂学着她的腔调赔了个小心:“对不起了,侬请。”
即便这时候,他也还未意识到什么不妥。待他让过美妇抬脚向上层甲板迈去时,阶梯上恰恰下来一名女乘务员,手里拿着一个空托盘,嘴巴噘得老高,他忙跑过去一句“请问”刚说出口,该名乘务员瞅了他一眼,嘟囔一声“别烦我”,秋枫愣愣地瞧着她打自己眼前走过,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装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这身伙计打扮不受人待见。
嘴里愤愤地嘀咕了一声“妈的”,秋枫跑进最下面一层的通铺里取了自己的藤箱,溜进三等舱的餐厅找着了正在用餐的何宽,附在他耳边对他轻声讲了句“让韦彤带上化妆盒去后甲板上找自己”,马上又溜了出去。
何宽见他手里拎着藤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给他下达的命令中的谬误,当即给在另一张桌子上用餐的韦彤使了个眼色,而韦彤也看到了秋枫手里拎着的藤箱,聪明的她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她拿上化妆盒走上甲板,发现前甲板上围聚着不少的人在看日出,便想当然地向后甲板那方走去,果然这儿的人极少,就一对年轻夫妇在拍照和一名老人拄着拐杖在看着江水一副若有所思状,是在怀念青葱岁月的美好吗?
刚转到另一侧的韦彤被一个从角落里突然站起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秋枫正背对着她在穿一条背带西裤,她的脸不由一红转开了视线嗔一句:“你在搞什么鬼呀。”
正在系着港衫纽扣的秋枫戏谑一句“不许偷看哦”,自己先就绷不住笑了起来转过身,韦彤的一对眼睛便直了,一位俊逸潇洒的富家公子哥形象完美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就是缺少了一点——油头粉面。
见惯了女人这种艳羡眼神的秋枫调侃道:“没时间让你尽顾着看了,赶紧的。”
如梦初醒般面色愈发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桃子的韦彤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忙打开化妆盒开始替秋枫化起妆来,把他脸上原先的伙计油彩抹去打上粉底,稍稍匀了匀,给他梳上一个二八分的大背头再抹上头油,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形象顷刻便立了起来。
这一瞬,韦彤的眼神痴了,仿佛欣赏一件作品似地盯着他的脸不忍移开。以前在局里遇见他,只觉得这个人很俊而不好意思多看一眼,如今天这般面对面耳鬓厮磨怎不叫她一颗少女心若小鹿乱撞。
“嘿,看够了没?”秋枫伸出手在她眼前谐谑地晃了晃。
“我就看了,不许呀。”醒过神的韦彤娇嗔一句。
秋枫把扔在地上换下来的衣物布鞋塞进藤箱递给韦彤,让她跟何宽说一声,在三等舱给他要个铺位,韦彤遂也报复性地调侃他:“你诚心的吧,让你当伙计委屈你了。”
秋枫“嘘”的一声,伸手指了指上面,把一副墨镜往鼻梁上一架,晃荡着出去了。
此时吃过了早餐的人们大都会聚到了甲板上观赏沿岸风景,不时有些男男女女或小孩登上通往上层的阶梯想去上面看看,所谓登高望远嘛,可每每刚在入口那儿一露头就又都纷纷退了回来,均是一脸的惶惶然状。秋枫到时,恰巧看见一对年轻情侣从阶梯上退了下来,男的一副愤愤然状,女的撇撇嘴嘀咕一句,吓死个人了。
秋枫凑过去问声怎么了,女人颇气不顺地回了句,你不晓得自己去看哪。秋枫自然是极想亲自上去看一眼的,可万一被冢本认出来了岂不乱了套了。
正寻思着去找刚才给楼上送食物的乘务员问个究竟,三等舱过道那儿传来一阵嚷嚷声,一个大嗓门上海腔的女人在训斥着什么人,听声音好像是自己刚才差点撞到的那个上海女人,他便走了过去。
巧了,就是这个上海女人在找自己要寻的那个乘务员的麻烦。
上海女人嚷嚷着非要这位乘务员给她换个一等舱或二等舱的铺位,气焰十分嚣张,说什么三等舱就不是人住的地方,一股酸臭味要把人熏死。这名乘务员非常有耐心且有礼貌地向她解释一二等舱满员了,没有空的铺位,并允诺一有空位就跟她调换。
“到底是没空位还是被某位大人物包下了,你给我说清楚了。”上海女人双手叉着腰气势汹汹道。
乘务员低头呐呐道:“回太太,是被人包下了。”
上海女人指着她的鼻子吆喝道:“那就是还有空位了?你上去帮我通融一下,我出双倍的价钱买他一个铺位。”
小姑娘嗫嚅着说:“回您了,我实在是不敢,他们好凶的。”
上海女人用一种轻蔑的目光盯着她问:“是不敢哪,还是拿了人家小费得着好处了?”
小姑娘颇委屈地摇着头说:“没有,太太,真的。”
机会来了。秋枫凑过去对小姑娘说:“我也想弄一张上面的铺位,要不我和你一道去跟他们打个商量?”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用一种仿佛在哪儿见过的眼神打量着他说:“要去你去,我可不敢。”
于是秋枫向上海女人发出邀请:“要不我和您一起上去瞧瞧?”
上海女人脖子一拧:“去就去,还怕他把阿拉呷了不成。”
闪开身的秋枫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人一起来到阶梯前向上面走去,两颗脑袋刚刚冒出出口,蓦然传来一声厉喝——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