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距约十公尺远时,俊彦应该是听到了佐佐木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是他,神情颇为激动地一下站了起来,却在往他沉重的脸上看了一眼后,乍然放亮的双眸倏然黯淡了,重又坐了下去。
心中揪着一痛的佐佐木走到他身边坐下,递上手里特意为他买的一瓶“五粮液”,他不是喜欢上了中国酒吗?俊彦一把推开仍望着江水讷讷道:“你说,她还活着吗?”
无法回答的佐佐木打开酒瓶自己喝了一大口,却被呛得又喷了出来,俊彦一把夺过酒瓶说了句“不能喝就别喝”,随手往江里一扔。
“都一天了,一个大活人就凭空消失了吗?”俊彦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你也别太灰心了,刚才我过来,警察局特高课还有你们情报部的人都在满大街找呢。”此时的佐佐木开始有些后悔不该来,实在是禁不起这般灵魂的拷问。
“找?你以为……还能找得着吗?”俊彦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良心上的谴责令佐佐木无语,但既然来了这场戏他还得往下演,遂转换了话题说:“虽然叶子一再坚持优子的失踪与她无关,冢本仍把她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已经关了她和那个叫芥川的禁闭。”
俊彦摇了摇头说:“你以为有用吗?我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何要加害于优子?我知道,她曾受命查过我,还去了本土,后来冢本亲口跟我说,是山崎龟亲自下令终止了对我的调查。若是叶子对优子下的手,她想从她那儿得到我的什么?”
见他说的如此真诚,佐佐木放出试探气球:“那你可知她并未放弃,还一直在暗里查你?”
俊彦略有些惊讶地转过脸来看着他:“有这回事?”
佐佐木接着往深里走了一步:“你应该听说了发生在叶子身上的合影门丑闻吧?她坚持说是你在幕后主导的,就是想通过曝光此事,阻止她往下查。”
优子的事一出,俊彦方真正意识到自己在曝光叶子地下情这件事上有欠考虑,是自己把她逼到一个绝路上迫使她必须反击才能实现自我救赎,某种程度上,是自己忽略了这个女人顽执的个性把优子给害了。而此时的佐佐木亦是有意识在探自己的口风,说明他至少部分地接受和赞同了叶子的思路。
此际的他必须暂且抛开伤痛,回归当下,遂看着佐佐木说:“佐佐木君,且无论我是否知晓她暗查我的事,但我总得知道她查到了我什么才会出此下策吧,你觉得我这么做能达到阻止她查下去的目的吗?没有她还会有冢本有山崎龟不是吗?”
佐佐木不敢再往下探询了,俊彦虽悲伤着自己的悲伤,思维仍清晰,别搞得得不偿失让自己下不来台,即刻转换目标道:“这一点上,冢本倒是跟你一致,称叶子就是个疯女人,若不然又怎会罔顾廉耻跟一个下级军官搞到了一起。”
“你呢?”
俊彦亦突然调转了枪口,问得佐佐木一愣。
“我跟她又不熟,没法评价,不过觉得她有点儿一根筋,喜欢钻牛角尖。”
“挺中肯的嘛。”
俊彦的这个评语怼得佐佐木还真有些下不来台了,却又没法转圜,遂拉他站了起来说:“我来不是跟你谈论谁谁谁的。酒你不喝,饭总得吃吧,中饭都没吃对吧?我也是,走吧,你就当陪我去吃点儿。”
车开得好好的,俊彦突然叫了声“停”,佐佐木扭头看着他边问他怎么了边把车停向路边,俊彦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佐佐木顺着他讶异的目光看过去,遂明白了他什么意思:行人熙攘的街面上竟看不见一辆黄包车。
佐佐木招手唤来一名巡街的中国警察,问他怎么回事。这名警察一见是两名中佐军官,战战兢兢地告知说,下午警署来人带了几名黄包车夫回去问话,其他车夫望风而逃不敢在这一带拉生意了。
俊彦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老贵的车夫。该警察忙点点头说,这条街上的车夫他都认识,老贵上午不知被几个什么人带走了,现在都还没回呢。
眼见得俊彦的一张脸阴沉了下来,佐佐木挥退了车夫,颇为识趣地问他还吃不吃了。
俊彦回他一句“要吃你吃去”抬脚欲走,佐佐木一把拽住他叹口气说:“你还要去哪呀,我送你回去,洗个澡蒙头睡一觉,明天早晨醒来说不定就有好消息传来。”
俊彦怼他一句“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很虚伪吗”,拉开车门上了车。
佐佐木颇委屈地还他一句“反正我现在怎么说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
车子来到军官公寓大门口,佐佐木一盘子准备开进去,被俊彦叫了停,指着对面小吃街让佐佐木去那吃点儿,佐佐木刚想说帮他带点儿什么回来,俊彦生硬地说了句“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推门下车时脚底下竟踉跄了一步。
抬脚上楼梯时,感觉脚步略有些沉重,这是从不曾有过的现象,俊彦用手背试了试额头,好像有些发烧,应该是被略带寒意的江风给吹感冒了。到了门口,掏钥匙开门时,卧室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仿佛给他带来了某种希望,连走带跑奔进卧室抓起话筒,是濑原。
濑原刚说一句“你终于回来了,我担心了一天”,俊彦便打断了他说:“我谢谢你,情况很不好,我什么也不想说,挂了。”
扔了话筒的俊彦往榻榻米上一躺,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一觉睡过去或许明天又是个天。可眼睛一闭,优子笑靥如花的一张脸便闯入了脑海,所有一切跟她有关的事情和场景蒙太奇般浮现在眼前,曾经的美好,余生或许只能在梦境中出现了,这个念头一起,他的一颗心便如刀在剜着痛。
电话铃再一次猝然响起,这次是健田汰,说着大致跟濑原同样的话,还没等俊彦回应,健田汰在那头说:“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不愿被人打扰,但有个情况我得跟你说说,或许是个线索。下午快下班那会儿,你办公室的电话在响,我推开门接了,一开口对方什么也没说就挂了。会是什么人,你静下心好好想想,就这个事跟你说说。”
会是什么人?脑子略有些混乱的俊彦冲进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把脑袋伸进去让凉水浇了个遍,抬起来的刹那突然一下就想明白了,是自己跟靳小非约好了他若安好第一时间来个电话的。
他回到卧室,拨了靳小非出租房的电话,没人接,接着拨另一个电话,第一时间通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稍稍迟疑说找靳小非。电话那头亦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姓郝,是小非的朋友,有个不好的消息,小非失踪了。”
“失踪?什么意思?”俊彦懵了,同时也知道对方就是原军情局九处的郝嘉上。
“就是失踪的意思。如果方便,能见一面吗?”郝嘉上的语气听上去还算平静。
沉默少顷的俊彦尚算理智地给出一个不确切的回答:“暂时不能,以后看情况吧。”
又是失踪!一天之内连续发生两起与自己至关重要的人的失踪事件,有种崩溃感向俊彦骤袭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