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立在窗口边的何宽突然喊了声。
曾克凡和梅子轩走到他身边往下面看去。尹凯的车开进了院子，人在车内呆了约两分钟才走了出来，显然在调整情绪。
“风采依然，只是脸上似乎多了层……”曾克凡尚在斟酌词汇，梅子轩准确地给出了定义：隐忍的悲愤。
从车内走出的尹凯依旧油头粉面，但面上的表情却略有些庄肃。
目睹他走进大楼，曾克凡正欲转身，却看到院外的另一番情景。一辆小车开进对街的胡同里，他认得出是秋枫的奔驰牌私家车。梅子轩见他目光专注，顺着他的视线瞅了眼，恰好看见秋枫一手油条一手豆浆从胡同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拿张大饼在咬着的靳小非，再看曾克凡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便问了：“你好像对这两个小子挺上心的，什么来路？”
“本部最近一期特训班特设了一个谍报班，老段曾兼了一段时间的教官，他向我推荐了这俩，恰好老郝也跟我要这两个人，就收了。不错，看去还灵光，一早上还晓得去‘接’尹凯上班。”曾克凡不轻易夸人。
“前面那个屌里屌气长得人模狗样的，看去像是跟尹凯一路人，什么来路？”
“他家老爷子是山城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也不知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踏进咱们这个门里来了。后面的那位是靳凌风将军的大公子，俩人是发小也是老同学。”何宽稍许做了个解释。
说话间，走廊里热闹起来，秋枫和靳小非随着督查组的一班人走进会议室，他直接走到曾克凡跟前向他摊开手。
“干什么？”一时间曾克凡不明所以。
“你昨天许了的。”秋枫接着勾了下手。一个还没入门的见习生，这样的动作很放肆的。
果然，曾克凡面现恼色：“我许你个……你是说配枪的事儿啊，昨儿到现在我哪有那个空？”
秋枫悻悻然收回手说：“那就算了，我嘛一个小特务哪放在您眼里。”
当着满屋人的面，曾克凡欲发作却不得，梅子轩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当长官的，说话就得算数，此乃用人之道也。走了，省得你们的内鬼没揪出来，刘厅长和老詹倒视我为内鬼了。”
被奚落的曾克凡咬着牙对秋枫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有多忙，一早上跑来找我的茬。谁跟你说你是小特务了，这么难听。”
“望风蹲守不就是小特务干的活吗？风里雨里呼来喝去，好歹咱也是特训班里出来的。”挨着秋枫的靳小非嘟囔道。
“大树不就是从小树长起的吗？”一旁走来郝嘉上，伸出手分别敲了下他们两个的脑袋。“别总把小特务小特务挂在嘴边，你们不嫌埋汰我还嫌，意思是怪我啰？”
“那该叫啥？”秋枫一脸的不服。“社会人都这么叫。”
“换个叫法——特工，是不是顿时显得高大上起来了？”郝嘉上嘴里这么调侃着，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秋枫咯咯一笑，伸手杵了他一下：“也不嫌丢人，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再转向曾克凡。“那这枪你倒是给还是不给？”
曾克凡只得对郝嘉上努了下嘴说：“老郝，那就你跟设备科打声招呼，好像我欠他似的。秦组长，”他朝一边的一位长相精干的中年男子招了下手，秦组长走了过来，曾克凡揽过靳小非和秋枫往他身边一推。“昊阳，这两位少爷就交给你了，从现在起给我盯死了尹凯，其他的暂不用管了。”
靳小非乐得跟秋枫击了下掌。原本他是盯詹维本的，昨天跟他跟到半坡公寓区后，詹维本竟跑到他车子跟前朝他晃了晃拳头，搞得挺没面子。能跟秋枫一块儿，有趣得多。
见人都到齐了，曾克凡拍了拍巴掌，宣布了陶进的死讯，然后说：“诸位，咱们的表面文章就做到这儿了，这些档案归归拢，让他们档案室来人收了。下面大家两两一组，围绕韦天佑、陶进和尹凯与他们有来往的人和事展开调查。何科长，你安排一下。”
待人都散了，郝嘉上走到立在窗口前眉头微蹙的曾克凡身边。
“想什么呢？”
“你说我这个时候去找尹凯该聊些什么呢？”曾克凡并未回头。
“正常聊啊。”
“没法正常啊老郝。昨晚局座电话里特意叮咛，要把握好分寸。如何把握？难死了。”
“一个对时里，死了两个人，一个上校，一个少校，已然把一厅搅得天翻地覆，接着要面对一个疑似内鬼的尹凯，不聊也得聊，聊开了显然不妥，藏着掖着这个尺度又难以拿捏，老曾，两手提篮左难右也难呐。”
“你看我笑话？”曾克凡转过身来。
“亏你敢说，看你的笑话不等于看我自个儿的？我也替你愁着呢，却想不出对策来，惭愧得紧哪。”郝嘉上笑道。
曾克凡于是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去：“那你就给我顶顶腰，一块儿去会会那家伙。”
郝嘉上咯咯直笑：“也有你胆怯的时候，稀奇。”
尹凯的办公室在二楼的东头，曾克凡和郝嘉上一路走过去时，走廊里聚着三三两两的人，或许得知了陶进的死讯，都在那儿小声议论着，见他俩过来，纷纷避开了。
立在尹凯办公室门口，隔壁电讯室里滴滴答答声清晰入耳。
郝嘉上伸手刚一敲门，尹凯下一秒便在里面喊了声“请进。”
曾克凡走进去开着玩笑说：“你好像知道是谁似的，专意等着。”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尹凯起身道：“这个时间点，没谁敢来烦我，除了二位。茶还是咖啡？”
曾克凡回说“还是茶吧”，一双眼睛打量着室内的陈设。除了一应的办公设施，东西两方墙上分别挂有一幅画和一幅字，凭空多了些文气。他走到东墙的那幅画前瞧了眼，竟是八大山人朱耷的《明月暗夜图》，此画因将一轮明月下树丛、山峦、草舍的阴影勾画得纤毫毕现惟妙惟肖而着称于世，是否真迹，却不是他这个门外汉能予鉴别得出来的。
当他向西墙上挂的那幅字走去时，尹凯端着茶杯往茶几那边走着讽道：“曾处长不会是特意过来欣赏字画的吧？”